兴武四年，腊月二十三，小年。
南京城内爆竹声声，家家户户都在忙着祭灶神，准备迎接新年的到来。然而，在紫金山南麓的那座绝密兵工厂——“中华第一机械厂”的深处，气氛却比外面的寒冬还要凝重几分，同时也燃烧着一股比炉火还要炽热的激情。
自从那台代号“心脏一号”的内燃机发出第一声啼鸣以来，已经过去了整整三个月。
这三个月里，李小宝和徐尔觉带着数百名从全国各地选拔来的顶尖工匠，几乎是吃住在车间里。他们面临的挑战，不再仅仅是让机器转起来，而是要给这颗狂暴的“心脏”，打造一副能够承受其力量、并在恶劣环境中行走的“钢铁躯体”。
巨大的总装车间内，焊花飞溅，铁锤敲击声震耳欲聋。
卢象升身穿沾满油污的工作服，正站在一个巨大的钢铁底盘前，手里拿着粉笔，在黑板上画着复杂的结构图。
“轮子不行。”卢象升指着旁边一辆陷入泥坑实验的轮式样车，断然说道，“咱们的内燃机虽然劲大，但车身太重，加上未来的装甲和火炮，如果用轮子，到了西南的烂泥地或者北方的雪原，就是个铁棺材，动都动不了。”
“老师，那怎么办？”李小宝顶着两个黑眼圈，手里拿着半个馒头，“咱们试过加宽轮胎，甚至用了双轮，还是陷车。”
“用这个。”卢象升在黑板上画了一个长长的椭圆形，在那椭圆形上画满了链条一样的结构。
“履带？”徐尔觉眼睛一亮，他曾在古籍中见过类似的木制机械原理，但从未见过金属版的。
“对，履带。”卢象升解释道，“把轮子变成铺路机。车轮在履带上滚，履带铺在地上。这样接触面积大，压强小，哪怕是沼泽地也能过。”
道理虽然简单，但造起来简直是脱层皮。
在这个没有数控机床、材料科学尚在萌芽的时代，每一块履带板都需要铸造、打磨、淬火。连接履带的销轴需要极高的强度，否则一跑就断。还有那复杂的悬挂系统、传动系统、离合器转向系统……每一个环节都是拦路虎。
“橡胶厂那边，负重轮的实心胶胎做出来了吗？”卢象升问。
“做出来了，加了碳黑，耐磨度提升了三倍。”工部尚书李天工在一旁汇报道，他现在几乎成了这项目的后勤大总管。
“好！那就装！今天是小年，咱们就让这头‘铁牛’在今天下地！”
……
下午申时（下午3点）。
总装车间的大门轰然打开。
并没有鲜花和掌声，只有一群满身油污、屏息凝视的工匠和军官。
随着一阵剧烈的引擎轰鸣声，一股黑蓝色的烟雾从车间深处喷涌而出。
紧接着，一个极其丑陋、笨重、却又充满了暴力美学的钢铁怪物，缓缓爬了出来。
它没有流线型的外壳，浑身上下都是裸露的铆钉和钢板。车头是一个巨大的散热格栅，后面是隆起的发动机舱。驾驶室是敞开的，只有简单的铁皮顶棚。车身下，两条宽大的钢铁履带碾压着水泥地面，发出“咔咔咔”的金属咬合声，每走一步，大地都仿佛跟着颤抖。
这就是中华国，也是人类历史上第一辆履带式拖拉机——原型车“01号”。
李小宝坐在驾驶座上，手里紧紧握着两根操纵杆（用于控制左右履带的差速转向）。他戴着防风镜，脸被烟熏得漆黑，但那一嘴白牙却笑得格外灿烂。
“这就是……咱们造出来的东西？”
围观的赵云飞、李定国（回京述职）等将领全都看呆了。
在他们眼里，这东西既不像车，也不像船，倒像是一只趴在地上的大铁蛤蟆。
“别看它丑，它可是大力士。”卢象升拍了拍车身那厚实的钢板，“走，去试验场！让你们见识见识它的本事！”
紫金山后的野外试验场。
这里特意模拟了最恶劣的战场环境：深达半米的烂泥塘、布满碎石的陡坡、还有纵横交错的壕沟。
“第一项：烂泥通过性测试！”
李小宝一脚油门踩到底。
“突突突突——！！！”
发动机发出咆哮，履带卷起漫天泥浆。
那辆重达五吨的“铁牛”，一头扎进了烂泥塘。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以往的马车或者轮式车，到了这里绝对是陷得死死的。
但这辆车不一样。宽大的履带像两只巨大的脚掌，牢牢抓住了稀软的泥土。虽然车身摇晃，泥浆四溅，但它始终没有停下，反而像一头蛮牛一样，硬生生地趟过了泥潭，爬上了对岸。
“好！过去了！”李定国猛地一拍大腿，“这玩意儿神了！要是当初在杨林驿有这东西，咱们也不至于被暴雨困住！”
“别急，还有更厉害的。”卢象升挥了挥手。
“第二项：牵引力测试！”
几名工兵上前，用粗大的钢缆将这辆车与身后的一长串东西连接起来。
那是整整五门200毫米口径的重型榴弹炮（超级臼炮改进版），加上满载弹药的拖车，总重量超过一万斤！
在以往，拖动这样的一支炮队，至少需要三十匹健壮的挽马，而且在山路上还未必走得动。
“起步！”
李小宝挂上低速挡，缓慢加油。
履带绷紧，发出“嘎吱吱”的响声。发动机冒出了黑烟，显然在承受巨大的负荷。
“动了！动了！”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那一长串沉重的火炮，竟然真的被这一辆车给拖动了！而且速度越来越快，虽然比不上奔马，但比牛车快多了！
“这就是‘机械化’。”卢象升看着目瞪口呆的众将，“以后，我们的重炮不再受制于骡马，不再受制于道路。只要这辆车能到的地方，大炮就能到！”
赵云飞的眼睛已经红了。那是极度渴望的红。
他快步走到卢象升面前，围着这辆刚刚停稳、还在散热的“铁牛”转了三圈，像是在看一个绝世美女。
“执政官！”赵云飞摸着滚烫的装甲板，“这东西……能不能给我？”
“给你？”卢象升笑了，“这是拖拉机，是用来种地、拉货的。你一个堂堂兵团司令，要这玩意儿干什么？”
“种地？”赵云飞把头摇得像拨浪鼓，“暴殄天物！这是杀人的利器啊！”
他指着车头前方空荡荡的平台：“执政官您看，这里要是焊上一块钢板，挡住子弹；再在这里……”他指了指驾驶室上方，“架上一挺李小宝搞出来的那个‘重机枪’（水冷式马克沁雏形）；然后让步兵跟在后面……”
赵云飞越说越兴奋，手舞足蹈地比划着：“这就是一个移动的碉堡！什么骑兵冲锋，什么城墙工事，直接碾过去就是了！这哪是拖拉机，这是战场上的祖宗！”
卢象升哈哈大笑。
不愧是打老了仗的将领，这种敏锐的战术直觉，一点就通。
其实，这就是卢象升的最终目的。但他需要让这些将领自己悟出来，这样他们才会更加珍惜，也能在未来的实战中开发出更多的战术。
“既然赵司令都这么说了，那咱们就改！”卢象升大手一挥，“李天工，徐尔觉！”
“在！”
“按照赵司令的思路，给这辆车‘穿衣服’！加装10毫米厚的表面渗碳钢板（防弹钢板）！加装旋转炮塔！把那挺新研制的‘风暴’重机枪装上去！”
“还有，李小宝，别忘了在车里装上无线电台！我要让这东西能听指挥，能成群结队地打仗！”
“是！”
……
接下来的半个月，中华第一机械厂进入了更加疯狂的改装模式。
工人们日夜不停，在“拖拉机”的底盘上焊接钢板，安装武器。为了解决视野问题，他们设计了潜望镜；为了解决散热问题，他们加大了水箱；为了防止履带脱落，他们改进了诱导轮。
兴武五年，正月初一，春节。
当全城百姓都在庆祝新年的时候，一辆焕然一新的钢铁怪兽，静静地停在校场上。
它不再是那个露着发动机的丑陋拖拉机了。它全身覆盖着倾斜的装甲板，呈现出一种冷峻的几何美感。车顶是一个圆形的旋转炮塔，一挺粗大的水冷重机枪管伸向天空。车身侧面，画着一个狰狞的猛兽图案——那是中国传说中的神兽，麒麟。
“麒麟，仁兽也。但在战场上，它是吞噬罪恶的凶兽。”卢象升抚摸着冰冷的装甲，给它定名，“以后，这就叫‘麒麟式’步兵战车（早期坦克）。”
“试炮！”
李小宝钻进炮塔，充当了第一任车长兼炮手。
“目标：前方五百米模拟碉堡！”
“突突突突突——！！！”
重机枪发出了撕布机一般的恐怖声响。密集的子弹打在砖石砌成的碉堡上，尘土飞扬，碎石乱溅。
紧接着，这辆“麒麟”战车开动了。它没有绕开前面的铁丝网和战壕，而是直接碾压了过去。
“咔嚓！”
木桩被压断，铁丝网被履带卷入泥土。那道曾经在土木堡阻挡了数万骑兵的防线，在这个钢铁怪兽面前，脆弱得像个笑话。
“轰！”
战车撞上了一堵矮墙。两米高的砖墙在五吨重的冲击力下轰然倒塌，战车毫发无损地从废墟上开了过去。
“神了！这简直是陆地巡洋舰！”李定国看得热血沸腾，“执政官，我要一百辆！有了这个，什么土匪山寨，什么辽东骑兵，全是渣！”
“一百辆？”李天工在旁边苦笑，“李司令，您饶了我吧。现在的产能，一个月能搓出五辆就谢天谢地了。这发动机太难造了，废品率高得吓人。”
“那就先造五辆！”卢象升拍板，“这五辆，先给李定国！让他带回西南去！”
“西南？”赵云飞急了，“执政官，西南都平定了，还要这大家伙干啥？应该给我啊！我带去山海关，吓死那帮清军！”
“不。”卢象升摇了摇头，“正因为西南地形复杂，还有很多钻在溶洞、深山里的残匪没肃清，这才是检验新武器最好的考场。”
“而且，”卢象升目光深邃，“这东西在平原上虽然厉害，但也容易被集火。但在复杂地形下，怎么配合步兵作战，怎么爬坡过坎，怎么后勤维修，这些都需要实战数据。”
“定国，你带回去，给我好好用！我要你在三个月内，摸索出一套‘步坦协同’的战术来！能不能做到？”
“保证完成任务！”李定国兴奋地敬礼。他已经迫不及待想看看那些还在负隅顽抗的土匪，见到这刀枪不入的“麒麟”时，会是怎样的表情了。
……
当天晚上，五辆刚刚下线的“麒麟”战车被蒙上了厚厚的帆布，装上了特制的平板火车，连夜发往西南。
这是一次秘密的运输，也是一次跨时代的战略部署。
卢象升站在站台上，看着远去的列车，心中感慨万千。
他知道，当这几辆简陋的坦克出现在战场上的那一刻起，冷兵器时代的战争逻辑将彻底终结。
骑兵，这个统治了陆地战场数千年的王者兵种，将在内燃机的轰鸣声中，逐渐退出历史舞台。
而中华国，将凭借着这股钢铁洪流，碾碎一切阻挡在统一道路上的障碍，向着北方的辽东雪原，向着更遥远的西伯利亚，发起最后的冲锋。
“老师，您在想什么？”身边的李小宝问道。
“我在想……”卢象升看着夜空，“既然地上跑的有了，水里游的也有了，那下一个，是不是该轮到天上飞的了？”
李小宝眼睛一亮：“您是说……飞机？”
“对。不是热气球，是真正的、比鸟儿还灵活的飞机。”
卢象升拍了拍李小宝的肩膀。
“小宝，未来的天空，是属于我们的。”
风雪中，火车的汽笛声渐行渐远，仿佛是新时代奏响的进军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