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旁参与讨论的医官寇宗奭(shi,读是)补充道:“在下在太医局见过类似案例,一旦停服,则萎靡不振,百病丛生;继续服用,又恐毒性累积。进退维谷,实乃医者之难题。可见用药如用兵,知药之利,更需深知其害。”
沈括慨然:“故此,愚弟在《笔谈》中特立药议一卷,详辨诸药性理,尤重其毒副作用。皇甫公血泪之训,后人岂能不察?”
……
“事实上,在魏晋时期的五石散与今天肆虐阿美的毒品问题如出一辙,唯一不同的是,当时的人们没有今天的科技,发明劲儿更大的毒品。”
“如说只是对个人身体的损坏的话,五石散的危害还没有这么巨大,真正恐怖的是五石散是有成瘾性的!”
“这种成瘾性分两种,第一种是身体上的病变,五石散的配方里面除了物种矿石之外,还有各种辅药。目前能确认的主要有合欢、曼陀罗花。还可能有大麻、麻黄、鸦片等致幻类药物。这些毒品类药物在其中怎么不上瘾?”
“再者,嗑药之后那种飘飘欲仙的感觉,和现实生活中的残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来一去,很多士人便对这种感觉上了瘾,这种心里的瘾远比身体上的瘾要难对付得多,身体上的病变还能用其他药物等手段克制,而心里上的瘾,就只能靠自己的意志力来顶了。”
“到了五石散全面流行的时期,已经不是士人想不想嗑药的问题了,而是你不嗑药你就会因为不合群而被开除士人籍的程度。”
“到了后期,名士们都吃,不是名士的贵族也吃,加之此药本身昂贵,慢慢形成风气,吃不吃五石散甚至成为区分贫富贵贱的标志了,一般人你还吃不起呢!”
【“在门阀社会,身份认同高度依赖于特定圈子的行为模式。服散从个人选择异化为进入和维护士人身份的门票,形成了无形的强制。个体为了归属感和身份安全,不得不参与这种有害的集体行为,即使理性上知道其危害。这种集体无意识的裹挟力,是五石散流行数百年难以遏制的重要原因。”】
【“五石散在此已远超药物范畴,成为典型的文化资本符号。其高昂成本(药材、美酒、丝绸、仆役)构筑了天然的消费壁垒,服用它成为炫耀财富、彰显贵族身份的表演。这种符号价值甚至超过了其药理价值本身,使得服散行为成为一种维持社会区隔、进行身份展演的刚性需求。”】
【“魏晋的玄学盛行,五石散乱磕的根本原因并非是道家思想复兴,而是在这片大地推行了四百年的汉朝国学儒学在面对篡汉篡魏之后,士大夫们的无奈,无关世家与门第,这种精神上的摧残,灵魂上的堕落,如同无根浮萍驱使着士大夫们寻找精神寄托,司马师在洛阳禁止人们谈论司马篡位的事实,士大夫们也只能磕磕五石散来发泄了。”】
【“自古药毒不分家,很多药既能救人也能杀人,即使是臭名昭着的砒霜最初也是用来治病而不是杀人的。五石散也一样,它确实能治某些病症,但是不当的用法和用量确实会让它变成一种毒药。”】
南朝宋,临川王刘义庆组织自家的门客一同宴饮,与门下文士袁淑、鲍照等谈笑,看到这里,他们顿时笑不出来了。
刘义庆放下酒杯叹道:“诸位,近日采撷旧闻,这服散之风,可谓贯穿魏晋。起初或为治病,或求快感,后来竟成士人标识。不食散,几不配为名士,岂非咄咄怪事?”
袁淑接口道:“王爷所言极是。譬如阮籍、嵇康,纵酒放达,尚有真性情寄托其中。而后世效颦者,但求形似,不同其里,甚至如天幕所言,有人街头假作石发,徒留笑柄。”
鲍照年轻气盛,直言道:“此乃末世浮华之相!士人不思经国济民,终日追逐此等虚妄之事。服散需美酒华服,仆役成群,此非养生,实乃炫富!穷措大学之,便是东施效颦。”
刘义庆点头:“故此,我等编纂此书,记录这些言行,不仅要显其风流,更要透其荒诞,让后人知所谓魏晋风度,亦夹杂多少无奈与虚矫。假作石发之事,当入假谲篇,以警后世。”
……
唐朝,白居易在洛阳履道里宅邸,与刘禹锡、元稹等好友小聚,谈及世风。
白居易浅酌一口,摇头道:“梦得,微之,读这天幕所言,可知奢靡之习,自古有之。五石散一套下来,堪比今日一曲《霓裳》之资。士风若此,国焉能不衰?”
刘禹锡冷笑:“何止!乐天兄你看,这已成身份之阶。不服散,非名士,与今日不咏诗,非雅客何其相似?只是吾辈以诗文会友,尚属风雅;彼等以毒药标榜,实为自戕。”
元稹补充道:“更可悲是那等附庸风雅之辈。财力不济,学养不足,偏要强作名士态。天幕所言买米含石之流,古今皆同。如今市井间,不也有借贷买金貂、典衣换酒徒充豪客之人么?”
白居易慨然:“所以说,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风气一成,便如洪流,裹挟众人。为上者当以俭朴示人,或可稍正时弊。”
……
甲申国难之后,清初,隐于山中的无名客们试图写成一卷保存文明星火的书,将汉人的生活方式,传统习俗,那些美好的,不美好的东西都写进书中,让汉人在百年之后,依旧能窥见祖先的生活方式,而不至于被满清的黑暗统治毒害成一群野人。
如今脂砚斋在侧旁观,顺便出谋划策,友人敦敏、敦诚来访,几人在后院拿出简陋的酒食,众人围着篝火吃喝。
无名客甲正写到“贾敬炼丹”一段,停下笔对众人说:“你们看,这贾敬之痴迷丹道,与魏晋士人服散求仙,岂非一脉相承?皆是想逃脱现实之桎梏,或求长生,或觅极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