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防护大阵的异常波动持续了整整一夜。
萧辰站在藏书阁顶层的窗前，望着天际若隐若现的阵法纹路。那些普通人看不见的灵光正在剧烈闪烁，像是被无形之手撕扯的蛛网。三更时分，他亲自加固了东南角的阵眼，但在那之后，又出现了三次更剧烈的震荡。
“看来有人迫不及待了。”他轻声自语，指尖无意识摩挲着那面青铜古镜。
轮回镜自那夜后就变得异常安静，镜面蒙着一层薄雾，任凭他如何催动灵力都没有反应。但每当萧辰凝视镜面时，总能感觉到一种莫名的牵引，仿佛有什么被遗忘千年的东西正在镜中苏醒。
“萧公子。”
轻柔的嗓音从身后传来。萧辰转身，看见姬明月站在楼梯口，一身素白宫装，发间只簪了一支碧玉步摇。她手中端着紫檀木托盘，上面放着一盏青瓷药盅。
“公主殿下何必亲自送药。”萧辰微微颔首。自那夜他为加固阵法消耗过度后，姬明月每日都会亲自送来调理的汤药。
姬明月将药盅放在案几上，目光扫过窗外的阵法灵光，眉头轻蹙：“大阵还能支撑多久？”
“若无内应破坏，至少能撑三个月。”萧辰端起药盅一饮而尽，“但现在，最多十日。”
姬明月指尖微微一颤：“十日...足够海外仙宗的援军赶到吗？”
萧辰放下药盅，看向窗外。晨光中的皇城仿佛镀了一层金边，但在他眼中，整座城池都被一种不祥的黑气笼罩。那是幽冥殿特有的死气，寻常修士根本看不见。
“援军不会来了。”他忽然道。
姬明月猛地抬头：“什么？”
“今晨我收到四海商会传来的消息。”萧辰从袖中取出一枚玉简，“三日前，三大仙宗同时宣布封山百年，所有弟子不得外出。”
姬明月脸色霎时苍白如纸：“不可能...师尊明明答应过我...”
“你师尊紫云真人，三日前练功走火入魔，现已闭关。”萧辰的声音平静得近乎冷酷，“与此同时，天狼魔宗宣布与幽冥殿结盟，十万魔修正朝皇城方向进发。”
哐当一声，姬明月手中的托盘掉落在地。她踉跄后退，扶住书架才勉强站稳：“所以他们从一开始就...”
“从一开始，你就是弃子。”萧辰注视着她，“或者说，诱饵。”
姬明月闭上双眼，长睫剧烈颤抖。当她再次睁眼时，所有脆弱都已消失不见，只剩下冰冷的决绝：“既然如此，那便战吧。”
萧辰眼底掠过一丝赞赏。这才是他记忆中那个女子应有的模样——无论面临怎样的绝境，都从不低头。
“当务之急，是找出内应。”他走到书架旁，抽出一卷阵法图，“大阵每次波动都对应不同的阵眼，说明对方对皇城防护体系了如指掌。”
姬明月蹙眉思索：“能够接触到全部阵眼位置的人，整个皇城不超过十个。”
“包括你的三位皇兄，两位叔公，太傅，国师，还有...”萧辰顿了顿，“你父皇本人。”
一阵寒意掠过姬明月的脊背。她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皇家无亲情，这个道理她比谁都懂。但若连父皇都...
“不会是他。”她最终轻声说，“父皇若想害我，不必等到今日。”
萧辰不置可否：“人心易变，尤其是在足够大的诱惑面前。”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怀中取出轮回镜：“殿下可认得此物？”
姬明月的目光落在古镜上，先是疑惑，随后渐渐变得茫然。她伸出手，指尖即将触到镜面时又猛地缩回，像是被什么烫到一般。
“这是...什么东西？”她声音微颤，“为什么我觉得...好像在哪里见过...”
萧辰眸光一凝：“仔细想想。”
姬明月努力回忆，额角渗出细汗：“记不清...只知道很重要...非常非常重要...”
就在这时，轮回镜突然发出嗡鸣。镜面上的薄雾开始旋转，形成一个微小的漩涡。萧辰感觉到体内灵力正被快速抽取，想要移开视线却做不到。
镜中浮现出零碎的画面——
漫天血色，一个白衣女子挡在他身前，心口被黑色利刃穿透。
女子回头看他，嘴角淌血却带着笑，说了句什么。
然后是一片刺目的金光，女子的身体化作无数光点消散...
“不——”姬明月突然抱住头，痛苦地蹲下身。她的瞳孔变成诡异的金色，周身散发出灼热的气息。
萧辰强行压制住翻涌的气血，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凝神静气！”
一股清凉的灵力渡入姬明月体内，帮助她平复躁动的气血。片刻后，她眼中的金色渐渐褪去，但脸色依旧苍白。
“刚才那是...”她喘息着问。
“轮回镜显示的，可能是前世记忆。”萧辰收起古镜，眼神复杂地看着她，“你和我，在千年前应该有过很深的羁绊。”
姬明月怔怔地望着他，忽然伸手抚上他的脸颊。这个动作自然而然，仿佛她已经做过千百次。
“是你...”她喃喃道，“那个经常出现在我梦里的人...原来是你...”
萧辰握住她的手腕，感受到她脉搏异常的跳动：“你的玄凰体快要压制不住了。”
九天玄凰体，万年罕见的特殊体质，一旦完全觉醒足以媲美帝级强者。但若在觉醒前遭遇重创，反而会成为致命的弱点。
姬明月苦笑着抽回手：“三年前师尊就说过，我体内的封印最多只能维持三年。”
所以海外仙宗才会在这个时间点将她送回皇城。所以幽冥老祖才会选择此时发难。一切都不是巧合。
萧辰正要说什么，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钟声。一连九响，代表皇城最高级别的紧急召集令。
“看来出大事了。”萧辰拉起姬明月，“走吧，去看看我们的对手又准备了什么惊喜。”
皇城中心广场上已经聚集了数百人。文武百官分立两侧，中间空出一片区域，地上盖着白布，隐约可见人形轮廓。
三皇子姬玄风站在最前方，面色凝重。见萧辰和姬明月到来，他立即迎上前：“明月，萧公子，你们来得正好。”
“发生什么事了？”姬明月问。
姬玄风掀开白布，露出下面一具面色青黑的尸体：“兵部尚书李大人，半个时辰前中毒身亡。”
人群中响起一阵抽气声。几位与李大人交好的官员更是红了眼眶。
“怎么回事？”姬明月蹙眉，“李大人不是一直在负责城防调度吗？”
“正是如此。”姬玄风沉痛道，“今日早朝后，李大人说要去检查粮草储备，结果就在粮仓旁中了毒。”
萧辰蹲下身仔细查看尸体。死者约莫五十岁年纪，双目圆睁，脸上带着极度惊恐的表情。他的嘴唇呈紫黑色，脖颈处有一个细小的红点。
“毒针。”萧辰用灵力探查后得出结论，“从咽喉射入，瞬间毙命。”
姬玄风点头：“我们也发现了这个伤口。但奇怪的是，现场没有任何打斗痕迹，李大人身边的护卫也说没看见任何人接近。”
萧辰的目光落在尸体脖颈的红点上。那痕迹极其细微，若不是他眼力过人根本发现不了。红点周围有一圈淡淡的灰色纹路，正在缓慢扩散。
“幽冥蚀骨针。”他缓缓起身，“幽冥殿长老级以上人物才能使用的秘毒。”
广场上顿时哗然。几位老臣更是吓得面色发白：“幽冥殿？他们的人已经混进皇城了？”
姬玄风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异光，随即露出愤慨之色：“果然是这些邪魔外道！看来李大人的死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萧辰没有接话，而是继续观察尸体。他发现死者的右手紧握成拳，指缝间似乎藏着什么东西。
“失礼了。”他告罪一声，轻轻掰开死者的手指。
一枚小小的青铜令牌掉落在石板上。令牌上刻着诡异的符文，中间是一个狰狞的鬼首图案。
“这是...”姬玄风俯身捡起令牌，脸色大变，“幽冥殿的通行令！”
这下人群彻底炸开了锅。几位武将当即拔剑出鞘：“皇城之内竟有幽冥殿奸细！”“必须彻查！”
姬明月接过令牌仔细查看，眉头越皱越紧：“这令牌是真的。但为什么李大人会...”
她的话没说完，但意思已经很明白——为什么死者会握着幽冥殿的令牌？
萧辰的目光扫过全场，将每个人的反应尽收眼底。大部分人是真实的震惊和恐惧，但也有几个人表现得不自然。比如那位站在人群后方的黑衣侍卫，右手一直按在剑柄上；还有那位不停擦汗的胖官员，眼神飘忽不敢看尸体...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姬玄风身上。这位三皇子表现得太完美了——恰到好处的震惊、愤怒、担忧，每一个表情都无可挑剔。但也正因为太完美，反而显得可疑。
“殿下，”萧辰忽然开口，“请问最早发现尸体的是谁？”
姬玄风愣了一下，随即指向旁边一名侍卫：“是王统领和他的手下。”
那位王统领立即上前一步：“回禀公主、殿下，今日末将带队巡逻时，发现李大人倒在粮仓旁的草丛里，当时已经没了气息。”
“可曾看见什么可疑人物？”萧辰问。
王统领摇头：“没有。附近除了当值的守卫，没有其他人。”
萧辰点点头，不再多问。他走到姬明月身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姬明月眼中闪过讶异，但很快恢复平静。
“此事事关重大，必须彻查。”她扬声道，“但在真相水落石出前，还请诸位不要妄加猜测，以免引起恐慌。”
她转向姬玄风：“三哥，麻烦你暂时接管李大人的职务，确保城防万无一失。”
姬玄风躬身领命：“臣遵旨。”
人群渐渐散去，只留下几个侍卫处理尸体。姬明月和萧辰并肩走在回宫的路上，身后跟着一队护卫。
“你发现了什么？”姬明月低声问。
萧辰目视前方，声音轻得只有她能听见：“李大人不是被毒针所杀。”
姬明月脚步一顿：“什么？可是那个伤口...”
“伤口是真的，毒也是真的。”萧辰淡淡道，“但致命伤不在咽喉，而在后心。”
姬明月倒抽一口凉气：“你怎么知道？”
“我检查尸体时，发现他后背的官服有一个极小的破口。”萧辰解释道，“布料边缘发黑，显然是毒器所致。咽喉那一针，是死后补上的。”
“为什么这么做？”
“为了误导我们。”萧辰眼中寒光一闪，“让对方以为幽冥殿已经渗透到可以随意刺杀重臣的程度，从而自乱阵脚。”
姬明月沉思片刻，脸色渐渐发白：“所以凶手不是幽冥殿，而是...”
“是内部的人。”萧辰接话，“而且地位不低，才能让李大人毫无防备地露出后背。”
两人同时沉默。这个结论比幽冥殿刺杀更加可怕——意味着皇城内部已经出现了叛徒，而且可能是高层人物。
回到寝宫后，姬明月屏退左右，只留萧辰一人在内室。
“你觉得是谁？”她直接问。
萧辰摇头：“没有证据，不能妄下结论。但有几个可疑人选。”
他蘸了茶水，在桌面上写下几个名字。姬明月看清后，瞳孔微微收缩：“这...可能吗？”
“在权力面前，没有什么不可能。”萧辰擦掉水迹，“当务之急是确保你的安全。对方既然开始动手，就不会只杀一个兵部尚书。”
姬明月苦笑：“看来我这个公主，已经成为某些人的眼中钉了。”
萧辰注视着她，忽然问：“你相信轮回转世吗？”
姬明月怔了怔：“修士自然相信。为何突然问这个？”
“因为轮回镜显示的画面。”萧辰缓缓道，“如果那些都是真的，那么千年前，你曾经为我而死。”
室内陷入长久的沉默。窗外的光透过纱帘，在姬明月脸上投下斑驳的影。她的表情从惊讶到茫然，最后变成一种复杂的了然。
“难怪...”她轻声道，“从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莫名熟悉。仿佛我们已经认识了很久很久...”
萧辰伸出手，指尖即将触到她脸颊时又停住。这个动作如此熟悉，仿佛在遥远的过去已经重复过千百次。
“这一世，我不会再让任何人伤害你。”他郑重承诺，“无论对手是谁。”
姬明月抬眼望他，金色光芒在眸中一闪而过：“但若是命运注定呢？”
萧辰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睥睨天下的傲气：“那我就逆天改命。”
就在这时，轮回镜突然从萧辰怀中飞出，悬浮在半空中。镜面发出柔和的白光，将两人笼罩其中。
无数记忆碎片涌入脑海——青山绿水间并肩修行，九重天阙上笑看风云，血色战场中舍身相护...那些被遗忘千年的往事，此刻都变得清晰起来。
当白光散去时，姬明月眼中已经噙满泪水：“原来是你...一直都是你...”
萧辰轻轻将她拥入怀中。这个动作如此自然，仿佛他们本该如此。
“我想起来了。”他在她耳边低语，“明月，这一世我们不会再错过。”
宫墙外忽然传来喧哗声，隐约能听到“走水了”“粮仓”等字眼。两人同时神色一凛。
“开始了。”萧辰松开她，眼中寒光乍现，“对方的第二步棋。”
姬明月擦干眼泪，表情变得坚毅：“那就让他们看看，谁才是这盘棋的真正棋手。”
两人相视一笑，千年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重叠。
棋局已开，落子无悔。而这一次，他们绝不会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