仿佛为了印证他的猜测,赵旭的手机响了,是省局张处导打来的,声音严肃而急促:“赵旭,情况有重大变化。国旺农险总公司纪委联合地方监委,已对魏前卓、赵建国等人正式采取留置措施。
现命令你们检查组,立即转变工作重心,全力配合联合调查组的审查调查工作!你们前期掌握的所有关于江城公司涉嫌虚增保险标的、编制虚假理赔材料、违规列支费用的线索、证据、分析报告,要毫无保留、第一时间移交给调查组!
同时,原定的监督赔付工作不能停,必须确保每一分赔款都精准发放到受损农户手中,这是政治任务,绝不能出任何乱子,要维护稳定!你们现在代表的不只是银保委,更是整个案件调查的一部分,要服从监察委调查组统一指挥,发挥专业优势,明白吗?”
“是!坚决服从命令,全力配合调查,确保稳定!”赵旭斩钉截铁地回答。挂断电话,他看向三位同伴,从他们眼中看到了同样的凝重和一丝即将投入战斗的兴奋。“
同志们?我们的新任务来了。小马,文筠,立刻整理我们前期所有的核查底稿、数据比对表、农户访谈记录,特别是关于隆丰区那几个乡镇标的数据异常的分析报告,全部复印、电子版备份,准备移交。王科,我现在和你一起,马上与联合调查组的负责人取得联系,汇报情况,接受任务!”
“好的!”众人齐声应道,迅速行动起来。办公室里弥漫着紧张而有序的气氛。
接下来的七十二小时,对江城中心支公司而言,如同经历了一场地震后的清理。调查组在二楼设立了临时指挥中心和多个谈话室。
财务室里,堆积如山的账册凭证从2018年至今,被一箱箱搬出来,审计专业人员埋首其中,用尺子、计算器、笔记本电脑,逐页逐笔核对,不放过任何可疑的蛛丝马迹。
农险部的承保档案、理赔档案被全部调出,与财务数据进行交叉比对,重点核查那些赔付率异常偏高、投保面积\/头数在特定年份暴增的保单。电脑技术员则对扣押的电脑、服务器进行数据恢复和取证分析,寻找被删除的邮件、聊天记录和文件。
魏前卓和赵建国被分别带往不同的留置点。最初的二十四小时,是意志的较量。
在江口县监委的一间标准谈话室里,灯光柔和,但气氛压抑。魏前卓坐在固定的软灰椅子上,脸色灰败,但眼神中仍残留着一丝狡黠和顽固。
他反复强调自己如何重视公司经营,如何为农险事业呕心沥血,如何果断处理胡泉诈骗案、积极赔付农户,试图将自己塑造成一个“有担当、肯负责”却因下属犯罪而受到牵连的悲情领导形象。
“各位领导,”魏前卓的声音带着刻意表现出来的委屈和疲惫,“我在国旺农险干了快二十年,从业务员做到总经理,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胡泉这个王八蛋,他个人犯罪,我是有管理责任,我认!我愿意接受任何处分。但要说我指使他虚增标的、贪污受贿,这绝对是诬陷!是有人想趁机整我!”他甚至还挤出了两滴眼泪。
“魏前卓,”陈明辉亲自参与了最初的谈话,他声音平稳,却带着看透一切的穿透力,“我们今天坐在这里,不是听你表功,也不是听你喊冤。你的功劳苦劳,组织自有评价。但现在,我们是审查你的问题。”
他拿起一叠刚打印出来的材料,“2019年,江城隆丰区玉米种植险,咱们国旺承保面积从往年的平均6万亩,突然增加到6万8千亩。新增的8千亩,分散在七个合作社,但这七个合作社在农业部门登记的实际种植面积,加起来只有2千多亩。多出来的6千亩,是天上掉下来的?还是地里长出来的?对应的财政补贴和公司保费,去哪儿了?”
魏前卓眼皮一跳,强作镇定:“这个……可能是下面业务员为了完成任务,虚报了一些。也可能是农户联合社统计口径有问题……具体业务细节,我不可能每一笔都清楚。”
“你不清楚?”旁边的县监委办案人员,一位姓李的副主任冷冷接口,“那胡泉笔记本上记录的,‘19年玉米,魏总指示,隆丰区可做6千亩,分三批录入系统,补贴和保费到账后,抽出来赠送给刘和邹。其余乡镇各处需打点。’这记录,是胡泉凭空捏造的?”
“笔记本?什么笔记本?”魏前卓心中剧震,但嘴上仍否认,“胡泉他违法犯罪,他的话怎么能信?他这是蓄意报复,伪造证据!”
“伪造?”李副主任又推过一叠银行流水,“那你解释一下,这6千亩虚增标的对应的补贴和保费到账后,有共计93万元,胡泉分5次转入了一个叫魏成的个人账户。这个魏成,是你的亲侄子吧?他一个刚毕业没多久的大学生,哪来这么多钱进出?而这笔钱在转入魏成账户后不久,又转入了你老婆表格开设的一个建材公司账户,最终,其中79万元用于支付了你儿子魏研在省城购置婚房的部分款项。这笔钱的流转,你怎么解释?也是胡泉伪造的?”
魏前卓额头开始冒出细密的汗珠,嘴唇哆嗦着,一时语塞。他没想到调查组动作这么快,查得这么细,连资金最终流向都摸清了。
“还有,”陈明辉不给他喘息的机会,“2021年生猪养殖险,你们公司承保头数比上一年暴增百分之四十,而且主要集中在隆丰区三个乡镇。我们调取了当时畜牧站的检疫记录和饲料采购记录,这些乡镇的实际存栏量,远低于你们的投保数。
多出来的2千多头‘空气猪’,又是怎么回事?对应的财政补贴和保费,又流向了哪里?胡泉的笔记本上同样有记录:‘生猪项目,魏总定调,可做2千,分四批,钱经理协调畜牧站出证明,赵副总负责走账,畜牧站和经管办各一份。’”
魏前卓的脸色由白转青,双手不自觉地紧紧攥住了椅子的扶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感到喉咙发干,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仿佛要撞碎肋骨跳出来。调查组显然已经掌握了大量核心证据,不仅有钱秀丽那边的记录,连资金流向都查得一清二楚。但他还抱着一丝侥幸,也许刘正康、邹广林、钱秀丽他们能顶住?也许……只要自己死不承认,他们就不能定案?
“我……我需要时间回忆……时间太久了,很多具体业务我真的记不清了……”魏前卓开始采用拖延战术,声音也变得沙哑。
“记不清了?”陈明辉身体微微前倾,目光如炬,直视着魏前卓闪烁的眼睛,“那2019年到2020年,你们公司虚列的会议费、培训费、宣传费、车辆维修费,总计超过三百万元,其中近两百万元流入了三家与你或赵建国有关联的空壳公司账户,这些你也记不清了?需要我提醒你,刘正康儿子那辆新买的奥迪A6,购车款中的三十万,就是从其中一家公司的账上转出去的吗?”
魏前卓的心理防线被这一连串具体、精准的数字轰炸得摇摇欲坠。他瘫坐在椅子上,汗水已经湿透了他的衬衫后背。他知道,调查组是有备而来,而且掌握的情况比他想象得深得多、细得多。但他仍然不肯放弃最后的挣扎,低下头,不再说话,用沉默对抗。
“魏前卓,”陈明辉的声音冷了下来,“组织给你机会,是希望你主动交代,争取宽大处理。你也是受党教育多年的干部,应该清楚‘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政策。你认为,在铁证面前,你的沉默能保护谁?又能保护得了你自己吗?刘正康已经被省纪委留置了,邹广林、钱秀丽、赵建国,他们现在都在接受审查调查。你觉得,他们会把所有责任都扛下来吗?”
最后这句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魏前卓已经脆弱不堪的心理防线上。刘正康也被抓了?!邹广林、钱秀丽、赵建国都……他猛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惊恐和难以置信。最后的依仗和侥幸,在这一刻彻底崩塌。
“我……我说……”魏前卓的精神似乎瞬间垮塌了,肩膀耷拉下来,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岁,声音细若游丝,带着绝望的颤抖,“玉米……生猪……确实虚增了……是……是我让胡泉,通过钱秀丽,找那些合作社和养殖场做的假材料……套出来的钱……一部分用来填补公司的一些不好入账的支出……还有……还有就是……”
“就是什么?”李副主任厉声追问。
“就是……打点关系……”魏前卓闭了闭眼,终于吐出了这个他一直试图掩盖的核心,“刘正康主任……那时候还是刘副市长,分管医疗,很多医共体保险政策倾斜、项目验收,需要他关照……市里的医院、卫生服务中心,都要他打招呼……还有……。邹广林区长还有下面其他一些部门的关键人物……都需要打点……不然,业务不好做,虚增的部分也容易被隆丰财政查出来……”
“具体怎么操作?每个人拿了多少?通过什么方式?”办案人员趁热打铁,详细追问。
魏前卓的心理防线一旦溃堤,便再也收不住。他开始断断续续地交代,从最初的试探性给购物卡、烟酒,到后来直接送现金,再到通过刘正康儿子的公司、以及其他一些空壳公司走账,以“咨询费”、“宣传费”、“服务费”等名义进行利益输送。金额从几万、十几万,到几十万,甚至上百万。
他交代了与刘正康、邹广林、赵建国等人多次在私人会所、郊外农庄见面商谈细节的过程,交代了如何通过虚增标的套取资金,再如何按比例分成,以及如何用虚列费用来填补“送礼”的窟窿和装入个人腰包。
“刘正康那边,前后加起来,大概有……有两百三四十万吧,大部分走他儿子的公司。邹广林……他比较小心,主要收现金和高档物品,折算下来,大概七八十万。赵建国、钱秀丽……他们拿小头,主要是操作费和一些分成,大概四五十万……我自己……也拿了一些,主要用在孩子上学、买房,还有……还有一些个人消费上……”魏前卓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变成了喃喃自语。
而在另一间留置室里,赵建国的表现与魏前卓截然不同。他是个色厉内荏的人,当办案人员出示他与几个虚构的“合作社”、“养殖场”老板之间的异常资金往来,以及他在多家高档娱乐场所一掷千金的消费记录和监控截图时,他几乎吓破了胆。
“我说!我全说!都是魏前卓指使我干的!我就是个跑腿的,听命行事啊领导!”赵建国涕泪横流,恨不得把心掏出来表忠心,“虚增标的,是他和钱秀丽还有刘市长、邹区长他们谈好的,我就是负责走账,把套出的钱分到各个账户……那些空壳公司,也是魏前卓找来的,我就是挂个名或者帮忙办手续……钱我没拿多少啊,大头都被魏前卓和刘市长他们拿走了……”
“你没拿多少?你儿子在英国留学,每年四五十万的学费生活费,是你和你爱人那点工资能负担得起的吗?你名下那套在琼海的度假公寓,全款三百多万,钱是哪里来的?”办案人员毫不客气地戳破他的谎言。
赵建国哑口无言,脸色灰败,最后嗫嚅道:“我……我也拿了一点……但我有记账!真的!我知道这事迟早要出事,留了个心眼,每次分钱,给谁送了,送了多少,什么时间什么地点,我都偷偷记下来了!就藏在我家书房,那套精装版《资治通鉴》最后一本的封皮夹层里!我可以戴罪立功!我全都交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