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无月的手指在被角轻轻敲了三下。
青禾站在床前,端着药碗,手有些抖。她刚入宫不久,只听前辈说过玉澜宫不祥。前任贵妃入宫七日便咳血而亡,死时双眼发青,嘴边有黑血。如今这位新主子醒来后眼神清明,说话有力,和传言中那个只会流泪喘息的病弱女子完全不同。
屋外传来脚步声,轻快却带着刻意。
帘子被人掀开,一股香气飘了进来。柳如烟穿着桃红宫装走了进来,发间金步摇晃动,脸上带着笑。
“姐姐可算醒了。”她走到床前,目光扫过药碗,“这药还热着,看来没凉太久。”
青禾低头行礼:“奴婢参见宠妃娘娘。”
柳如烟没理她,伸手去扶秦无月肩膀:“姐姐身子虚,我来帮你坐直些。”
秦无月没有躲。
她的手臂撑在迎枕上,呼吸略重,额角渗出细汗。这一动牵动肺腑,胸口闷得像压了块石头。但她没有皱眉,也没有咳嗽。
她只是看着柳如烟。
柳如烟的手停在半空。
那双眼睛太静了。不像病人,也不像刚醒的人。那种冷静像是能看穿人心,让她手指微微发紧。
她收回手,转头看向药碗:“这药苦得很,姐姐每日要喝三碗,真是遭罪。”
话音未落,她忽然侧身一撞。
药碗脱手,褐色的药汁洒在地毯上,腾起一丝热气。
青禾惊叫一声:“药!”
柳如烟露出惊讶的表情:“哎呀,我不小心碰到了,真是对不住。”
她说完,嘴角微扬。
这是她在后宫立威的老法子。新人初来,体弱多病,只要当众摔了药,旁人就会传她命不久矣。连太医都不敢多治,怕沾上晦气。可眼前这位贵妃却没有慌乱,也没有怒意。
秦无月低头看着地上的药渍,缓缓开口:“妹妹这心,怕是黑透了。”
声音不高,却让柳如烟脸上的笑僵了一瞬。
青禾猛地抬头,瞪大眼睛看着自家主子。这话要是传出去,可是大罪!
柳如烟冷笑:“姐姐说什么胡话?我好心来看你,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敢污蔑我?”
秦无月抬起眼。
她的脸色苍白,嘴唇没有血色,可那一眼看过来,柳如烟竟不由自主后退了半步。
“我有没有污蔑你,你自己清楚。”秦无月说,“就像你也清楚,钦天监这几日为何夜夜上报‘星轨偏移’。”
柳如烟瞳孔一缩。
她确实知道。三天前,钦天监密报帝王,说天象有异,恐生变故。她父亲是礼部侍郎,消息灵通。可这事从未对外透露,这位刚入宫、昏迷一日的贵妃是怎么知道的?
她强作镇定:“姐姐病糊涂了吧?什么星轨不星轨的,我听不懂。”
秦无月不再看她。
她闭上眼,靠回迎枕,指尖轻轻按在眉心。
识海之中,天书浮现。
纸页翻动,一道红线从她体内延伸而出,穿过墙壁,直指床前女子。命格显现——
【柳氏,如烟,年二十,得宠半年,心术阴鸷,妒忌成性。】
【近期劫象:双月同天,必有异象。】
八个字静静浮现。
秦无月睁开眼。
她的视线落在柳如烟脸上,一字一句:“双月同天,必有异象。”
空气仿佛凝住。
青禾浑身一颤,脱口而出:“贵妃娘娘,您怎知……”
她立刻捂住嘴。
可已经晚了。
柳如烟的脸色变了。
她知道这个词。昨夜她召心腹嬷嬷议事,对方曾提过钦天监私语:“双月当空,主后宫有变。”她当时不信,如今却被一个病弱贵妃当面说出!
她死死盯着秦无月:“你……你怎么会知道这个?”
秦无月淡淡道:“我怎知?我自然知。”
她说话时语气平缓,没有炫耀,也没有威胁。可那句话落在耳中,却像一把刀慢慢划开皮肉。
柳如烟站了片刻,忽然笑了:“姐姐真有趣,病成这样还能算命。可惜啊,命再准,也活不过三年。”
秦无月没回应。
她只是抬起手,轻轻挥了下袖子。
动作很轻,却让青禾立刻上前收拾地上的药碗碎片。
柳如烟冷哼一声:“既然姐姐精神这么好,那我就先走了。改日再来探望。”
她转身走向门口,脚步比来时快了许多。
帘子落下,她的身影消失。
屋内恢复安静。
青禾蹲在地上,一块块捡起碎瓷片,手还在抖。她偷偷抬头看了眼床榻上的主子。
秦无月闭着眼,像是累了。
可她知道,刚才那一幕不是错觉。
那位贵妃,真的说出了只有极少数人才知道的事。
她把最后一块碎片放进托盘,低声说:“娘娘,我去换碗新药。”
秦无月没睁眼,只点了点头。
青禾走出去,轻轻带上门。
屋内只剩她一人。
她缓缓睁开眼,看向手腕。
红绳缠在腕间,颜色比之前更深,接近暗紫。刚才动用天书测算,消耗了心神。但这点代价值得。
她已确认两件事。
第一,柳如烟是当前敌手,手段软但毒,惯于借势杀人。
第二,“双月同天”并非虚言。天书不会错。下一异象出现之时,就是她反手布局之机。
她抬起手,指尖抚过红绳结扣。
这根绳子跟了她百世轮回,每一次任务开始都会震颤示警。如今它安静下来,说明危险尚未真正降临。但她不能等。
她必须先让这些人明白——
她不是任人拿捏的病妃。
更不是短命的替罪羊。
窗外天色渐暮,光线由明转暗。
她靠在迎枕上,闭目假寐。
远处传来打更声。
一更三点。
她听见宫女在外低声说话:“今晚风大,给玉澜宫多加个炭盆吧。”
另一个声音应道:“是,别让贵妃受寒。”
脚步声远去。
秦无月依旧不动。
她的意识沉入识海,天书悬浮,命格图谱反复推演。柳如烟的名字被红线锁定,周围浮现出多个时间节点。最近的一次,是三日后祭月大典。
届时,双月将现。
她要在那天,让所有人看到——
什么叫天机不可欺。
屋内烛火跳动了一下。
她的手指在被角轻轻敲了四下。
节奏变了。
不再是计时。
而是布阵。
青禾端着新药回来时,看见贵妃仍闭着眼,神情平静。
她放轻脚步,把药放在案几上。
刚要退出去,听见床上的人开口。
“明日早膳,不必送粥。”
青禾停下:“那……送什么?”
“清淡些就行。”秦无月睁开眼,“另外,把熏炉里的香换了。”
青禾愣住:“这香是皇上赐的安神香,奴婢不敢擅动。”
秦无月看着她:“那就换个炉子点。”
青禾点头:“是,奴婢照办。”
她退出去,顺手关上门。
秦无月重新闭眼。
她闻得出那香里加了东西。助眠、耗神,长期使用会加重肺疾。这种手段低级,但有效。普通人察觉不到,只会觉得越来越累,越来越病。
可她不是普通人。
她是秦无月。
她在北境战场上看过万人冲锋,在现代法庭上揭穿过伪证集团。这点小伎俩,还不够她布阵的材料多。
她抬手,将红绳从袖中拉出一段。
丝线微烫,像是有电流通过。
她在等。
等那个时刻到来。
等双月升起,天象异变。
到那时,她会让所有人知道——
病弱贵妃,也能执掌生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