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题研讨会,安排在军事博物馆的小礼堂。
江黎黎提前半小时到场,发现前排已经坐了不少人——有部委领导、军方代表、高校专家,还有各家参展企业负责人。
陆博渊作为展会协调负责人也在场,但他坐在侧面的工作人员席,刻意与江黎黎保持距离。
“江工,今天阵仗不小啊。”陈师傅低声说,声音有点发紧。
江黎黎扫视会场,看到了坐在第三排的赵建国,对方正与邻座交谈,目光偶尔扫过来,带着明显的敌意。
“按我们准备的讲就行。”她平静地说,“用事实说话。”
九点整,主持人开场:
“各位领导、专家,今天我们特别邀请在本次展会中表现突出的单位代表,分享技术创新和企业发展经验。首先请林氏医疗器材厂技术负责人江黎黎同志发言。”
掌声中,江黎黎走上讲台。她今天穿了身浅灰色西装套裙,干练而不失优雅。
“各位领导,各位同仁,今天我分享的主题是《小微企业在医疗器材创新中的实践与思考》。”她打开讲稿,却没有照本宣科。
“我们的止血带能够走到今天,不是因为有什么高深的理论,而是因为坚持了三个原则:问题导向、实用至上、持续改进。”
她讲得很实在,从第一次看到传统止血带的缺陷,到十七次配比实验的挫折,再到一体成型工艺的突破。
没有夸大其词,只有真实的过程和数据。
“……创新不是空中楼阁,它必须根植于实际需求,我们的研发团队每天问自己的不是‘这技术先不先进’,而是‘这能不能解决实际问题’‘战士用起来方不方便’。”
台下不少军方代表,频频点头。
发言时间二十分钟,江黎黎提前三分钟结束,台下响起热烈掌声。
主持人宣布进入提问环节。第一个举手的是某高校教授。
“江黎黎同志,你们的一体成型工艺确实有创新性,但我想知道,这种工艺有没有推广价值?毕竟很多中小企业不具备你们的技术积累。”
这个问题很中肯,江黎黎回答:
“教授问得好,我们正在编写工艺手册,准备把关键技术要点公开,同时,我们愿意为有需要的企业提供技术指导——当然,是在保护核心知识产权的前提下。”
她顿了顿,补充道:“我们认为,行业的整体进步比一家企业的单打独斗更重要。”
这个回答赢得了不少好感。连前排的部委领导都露出了赞许的表情。
第二个提问的是某军工企业代表:
“江工,你们的产品成本控制做得很好,但作为民营企业,你们如何保证长期稳定的质量控制?毕竟军工产品对可靠性的要求极高。”
这问题带着隐含的质疑——民营企业的管理能否持续。
江黎黎早有准备:“我们建立了三级质量管控体系,第一级,操作工自检;第二级,工序互检;第三级,专职质检员抽检。每批产品都有完整的质量追溯档案。”
她打开投影,展示质量管控流程图:
“更重要的是,我们实行‘质量一票否决制’。任何环节发现质量问题,整批产品必须返工,责任追究到人。”
赵建国这时举起了手,主持人点了他的名。
“江黎黎同志讲得很好。”赵建国站起来,语气平和,但问题尖锐:
“不过我想请教一个实际问题——你们的产品通过了国标,但有没有考虑过国际标准?比如医疗器械质量管理体系?”
会场安静下来,这个问题直指林氏厂的短板,在那个年代,国内企业很少关注国际认证。
江黎黎神色不变:“感谢赵副厂长的提醒,事实上,我们已经在申请认证,预计下个季度可以通过初审。”
她示意小赵打开另一个文件夹:“这是我们的认证准备材料,同时,我们也在研究欧盟cE认证和美国FdA的标准要求。虽然目前产品主要面向国内,但我们必须有国际视野。”
赵建国显然没料到这个回答,愣了一下,追问道:
“就算通过认证,你们的生产规模能跟上吗?据我所知,你们厂只有一条生产线,如果拿到大订单,如何保证供货?”
这个问题更加刁钻,不少人都看向江黎黎,想看她如何应对。
江黎黎笑了:“赵副厂长看来对我们厂很关心,确实,我们目前只有一条生产线,但产能已经经过优化,月产能达到五万支,而且——”
她话锋一转:“我们和深圳两家加工厂建立了协作关系,必要时可以外包部分工序,这叫‘柔性生产’。”
她看向台下的部委领导:“各位领导,这正是我想分享的第二点思考——小微企业要学会整合资源,借力发展,我们不需要大而全,而要专而精。”
掌声再次响起,这次连赵建国身边的人都开始鼓掌。
主持人正要宣布提问结束,后排忽然站起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他胸前挂着某研究院的牌子。
“江黎黎同志,我是医疗器械标准研究所的刘工。我仔细研究过你们的产品说明书,发现一个问题——你们标注的止血带工作温度范围是零下二十度到五十度,但根据我们的实验,硅胶在零下十五度就会开始变脆。这个数据你们是怎么得出的?”
这问题极其专业,直指产品核心参数的真实性,所有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江黎黎身上。
江黎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看向陈师傅,陈师傅会意,从文件袋里拿出一叠厚厚的资料走上前台。
“刘工问到了关键。”江黎黎接过资料道:
“我们说的零下二十度,不是常规测试温度,而是极限低温下的‘可工作温度’。请看我们的测试报告——”
她翻开报告,投影到大屏幕上:
“这是我们在哈尔滨某部队配合下做的实地测试,零下二十度环境中,止血带放置二十四小时后,快速释放机构仍然可以正常工作,但需要增加操作力度。而硅胶表面确实会出现微小裂纹,但不影响止血功能。”
她调出另一组数据:“同时,我们做了对比实验,传统橡胶止血带在零下十五度就会完全硬化,无法使用,我们的产品在同样条件下,只是性能下降百分之三十。”
刘工扶了扶眼镜,仔细看着屏幕上的数据曲线。
半晌,他点点头:“测试很详实。不过,你们应该标注清楚,这是极限条件下的‘可工作’,而不是‘最佳工作’状态。”
“谢谢刘工指正。”江黎黎诚恳地说,“我们会在下一版说明书中改进。”
这时,坐在第一排的一位白发苍苍的老专家缓缓开口,他是中科院的院士,姓钱,在材料学界德高望重。
“小江同志,我看了你们的一体成型样品。”钱院士声音不大,但全场安静,“这个工艺思路很好。不过我想知道,你们有没有考虑过,在硅胶中添加抗菌剂?止血带重复使用,抗菌很重要。”
这个问题问到了江黎黎的心坎上。她眼睛一亮:
“钱院士,我们正在研发第二代产品,就是抗菌型止血带,我们和中山医学院合作,筛选了三种安全有效的抗菌剂,正在进行相容性测试。”
她让小赵展示最新的研发进度:“预计明年上半年可以完成临床试验,到时候,止血带不仅止血,还能预防伤口感染。”
钱院士满意地点点头:“很好,产学研结合,这才是创新该有的样子。”
提问环节在热烈的气氛中结束。主持人总结时特别强调:
“江黎黎同志今天的分享,让我们看到了民营企业的创新活力,也看到了中国制造的未来。”
研讨会结束,人群涌向江黎黎,有交换名片的,有邀请参观的,有探讨合作的。
赵建国远远看着被围在中间的江黎黎,脸色铁青,转身快步离开。
陆博渊走过来,递给江黎黎一瓶水:“讲得很好。”
“那个刘工的问题真尖锐。”江黎黎小声说,“差点没接住。”
“但你接住了,而且接得很漂亮。”陆博渊微笑,“钱院士很少公开称赞人,今天破例了。”
正说着,王主任带着几个人走过来:“江黎黎同志,这几位是《解放军报》和《科技日报》的记者,想采访你。”
记者们立即围了上来,问题一个接一个。
“江工,您作为女性科技工作者,在男性主导的领域取得这样的成就,有什么感受?”
“江工,你们厂的下一步发展规划是什么?”
“江工,您对年轻创业者有什么建议?”
江黎黎从容应对,既谈技术,也谈理想,既说成绩,也说挑战,采访进行了半个多小时,记者们才满意离开。
回程的车上,陈师傅还沉浸在兴奋中:“江工,咱们这下真出名了!《解放军报》啊!那可是中央级媒体!”
江黎黎却很清醒:“出名是好事,也是压力,今天越风光,明天的要求就越高。”她看向陆博渊,“赵建国今天吃了瘪,不会善罢甘休的。”
“放心。”陆博渊语气沉稳,“他翻不起大浪,倒是你们,要抓住这个机会,把产品做实,把管理做好。”
他顿了顿:“部里领导今天私下跟我说,考虑把你们列为‘军转民’试点企业,可能会有政策支持。”
“真的?”江黎黎眼睛一亮。
“内部消息,还没正式发文。但八九不离十。”
这个消息比任何媒体的报道都重要。如果真能成为试点企业,就意味着拿到了进入军工体系的通行证。
晚上,江黎黎接到了外公从深圳打来的长途电话。
“黎黎,今天有好几个采购商联系我,说要追加订单!还有港商想代理我们的产品到东南亚!”林翰笙的声音激动得发颤。
“外公,稳扎稳打,别一下子接太多订单。”江黎黎提醒,“质量是第一位的。”
“我懂,我懂。”林翰笙连声说,“你放心,厂里我会盯紧,你在北京好好表现,家里有我。”
挂了电话,江黎黎走到窗前。北京的夜空清澈,星星点点。
陆博渊从身后抱住她:“累了吧?”
“有点,但值得。”江黎黎靠在他怀里,“博渊,你说我们能走多远?”
“你想走多远,就能走多远。”陆博渊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止血带只是开始,还有缝合线,还有急救包,还有更多你想做的东西。”
他转过江黎黎的身子,认真地看着她:“黎黎,这个时代给了我们机会,就不要辜负它,放心大胆地往前走,我在你身边。”
窗外,城市的灯火绵延到天际。这座古老而年轻的城市,正经历着前所未有的变革。
而江黎黎知道,她有幸成为这变革中的一朵浪花,虽然微小,却有自己的方向和力量。
远处传来隐约的钟声,新的一天,新的挑战,都在前方等待。
但此刻,她只想享受这难得的宁静,和爱人相拥,看万家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