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纳教授的私人实验室里，空气中弥漫着消毒水和咖啡混合的味道。
全息扫描仪嗡嗡作响，那一层柔和的蓝光笼罩着林清婉的小腹。
“这数据……”
教授推了推鼻梁上下滑的眼镜，死死盯着屏幕上那串跳动的绿色代码，“有点意思。”
“有问题吗？”林清婉下意识地抓紧了秦墨轩的手，指甲把他手背掐出了一道白印，“教授，您别吓我。”
“没问题。就是太……干净了。”莱纳教授转过身，手里抓着电子笔无意识地转动，“这孩子的基因序列就像是被人精心修剪过的园林。那些进化者常见的基因冗余、情感屏蔽片段……全都没了。”
他指着屏幕上那个微弱却有力的小光点：“这不是变异。这是迭代。就像手机系统升级一样，修复了上一代所有的bug。”
秦墨轩长出了一口气，肩膀垮了下来：“那就好。也就是个普通孩子，对吧？”
“比普通强点，比神弱点。正好。”教授总结道。
林清婉没有说话。
她看着那个光点，手心却在那层薄薄的汗意里发冷。
完美。
这词听起来真沉。
完美意味着即使这孩子以后在泥坑里打滚、考试不及格，别人也会说：“你怎么能这样？你可是二代进化体。”
那天晚上，她躲在被窝里，把手机屏幕调到最暗，在搜索框里输入：
“如果不喜欢自己的孩子怎么办？”
按下回车键的时候，她觉得自己是个罪人。
……
第二天，疗养院。
老房子的兰花被搬到了这里，林父正蹲在地上给它换土，手里全是黑泥。
“爸。”林清婉坐在旁边的小马扎上，盯着一只路过的蚂蚁，“我……我有点怕。”
林父头也没抬，用铲子把土拍实：“怕啥？怕疼？现在的无痛技术好着呢。”
“不是。”林清婉把下巴搁在膝盖上，“我怕我会像妈妈一样。”
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下去，“爸，说实话……我有的时候，挺恨她的。”
林父的手停住了。
“我恨她是个英雄。恨她为了那一管药剂，为了那几十亿人，就把我丢在家里吃泡面。”林清婉吸了吸鼻子，“现在轮到我了。我也是什么引导者，我的孩子也是什么完美二代。我是不是也会走上那条路？是不是哪天为了救世界，我也得把孩子扔下？”
院子里很安静，只有铲子碰到花盆边缘的咔哒声。
过了很久，林父在裤子上擦了擦手上的泥，叹了口气。
“糖糖啊。”
他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想点，看了看女儿的肚子，又塞了回去，“其实你妈……后来后悔了。”
林清婉猛地抬头。
“她走之前那几天，清醒的时候跟我念叨。她说科学这玩意儿是没有尽头的，但陪闺女的时间是过一天少一天。”
林父看着天上的云，眼神有些浑浊，“她说如果有下辈子，她不当什么科学家了。她就想回家给你做顿红烧肉。可惜她手艺潮，做的肉老是糊。”
“真的？”林清婉眼圈红了。
“真的。她那是被架在那儿了，下不来。”林父伸手，粗糙的大手在她头顶胡乱揉了一把，“但你不一样。你有的选。你可以当英雄，也可以当个只会做糊味红烧肉的傻妈。爸觉得，后者挺好。”
林清婉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眼泪顺着鼻尖掉下来。
“爸，你这算是夸我还是损我？”
……
下午，苏雨薇像个绑匪一样，强行把林清婉拖去了市中心商场。
“别苦着张脸！胎教懂不懂！”苏雨薇推着购物车，在母婴区横冲直撞，“看这个！粉色的小袜子！还有这个！老虎帽子！哎呀这奶瓶怎么这么贵，抢钱啊？”
林清婉跟在后面，本来挺抗拒，但当你真正走进这个充满了奶香味和柔和色彩的世界，很难不心软。
她随手拿起一双只有巴掌大的小鞋子。
绒面的，摸起来软得像云。
她试着把两根手指伸进去。那么小。以后，会有一双肉乎乎的小脚丫塞在里面，跌跌撞撞地向她跑过来，喊妈妈。
那一瞬间，那种“如果不爱怎么办”的恐惧，像雾一样散了。
“雨薇……”
林清婉摩挲着鞋面上的小蝴蝶结，声音有点哑，“你说，当年我妈怀我的时候，是不是也这样逛过？”
“肯定啊。”苏雨薇把一包纸尿裤扔进车里，“那个年代虽然没这么花哨，但妈的心情是一样的。”
“可惜她没看到我穿上。”林清婉把鞋子贴在脸颊上，“也没看到我穿高跟鞋，没看到我嫁人……”
苏雨薇动作一顿。她走过来，用力抱住林清婉，勒得她有点喘不过气。
“那就替她看。瞪大眼睛看。看着你的崽子长大，看着他闯祸，看着他谈恋爱，一直看到你烦死他为止。”
“嗯。”林清婉用力点头，“我会的。哪怕变成满脸皱纹的老太婆，我也要看着。”
……
此时，秦氏集团顶层办公室。
秦墨轩正躲在桌子底下——字面意义上的躲着，手里拿着通讯器，像个做贼的特工。
“李明，场地清空了吗？别跟我说还有大妈在跳广场舞！”
“清了清了！老大放心！”
“艾米莉，那个无人机阵列程序再检查一遍，别到时候拼出来的字缺胳膊少腿！”
“师公你都问了八遍了！我办事你还不放心？”
“陈锦程……”
“知道了。”通讯器那头传来陈锦程无奈的声音，“十万朵‘希望之光’已经运到了。全是最新培育的品种，花瓣带荧光蛋白，不用电池也能亮。秦总，您这为了哄老婆，可是把全城的生物科技公司都折腾了一遍。”
秦墨轩挂断通讯，从桌子底下钻出来，理了理微乱的领带。
他拿起桌上那张合影。照片里林清婉笑得很甜，但眼神深处总藏着一丝小心翼翼，像是随时准备失去这一切。
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不安全感。
“傻女人。”
秦墨轩手指划过照片上她的脸，“今晚就让你知道，你的后台有多硬。”
……
一周后。
林清婉正在家里对着镜子发愁，这件淡蓝色的长裙拉链有点卡，她怕把自己勒坏了。
“吸气。”秦墨轩在后面帮她拉拉链，“好了。完美。”
“到底要去哪？”林清婉转了个圈，裙摆散开，“这么隆重，还要化妆？”
“到了就知道。”秦墨轩神秘兮兮地眨眨眼。
半小时后，车子停在国家体育场门口。
偌大的体育场黑灯瞎火，连个鬼影都没有。
“你带我来这干嘛？”林清婉裹紧了披肩，“看星星？这也太冷了吧。”
秦墨轩没说话，牵着她的手，推开了那扇沉重的员工通道铁门。
通道里很黑，只有两人的脚步声回荡。
“墨轩，你不会是想搞什么二人世界烛光晚餐吧？”林清婉吐槽道，“这地方回音太大，吃个饭都像在开会……”
秦墨轩握着她的手紧了紧。
前面就是出口了。一丝微弱的光透了进来。
当林清婉踏出通道，走进内场的那一瞬间。
啪！
无数盏大功率聚光灯同时亮起。
强光刺得林清婉下意识抬手挡眼，生理性泪水瞬间涌了出来。
“什么……”
等她终于适应了光线，再次睁开眼时，整个人僵在了原地。
看台上。
密密麻麻，全是人。
十万人。
没有嘈杂的交谈声，没有喧闹的背景音。十万人就像一片沉默的深海，静静地注视着她。
每个人手里，都举着一朵散发着柔和白光的花。
就在她出现的瞬间。
十万人同时起立。椅子翻折的声音汇聚成一声沉闷的轰响。
哗啦。
十万朵“希望之光”被举过头顶。
原本黑暗的体育场，瞬间变成了一条璀璨的银河。
正对面的巨型屏幕亮了。
没有煽情的bGm，没有花哨的特效。
只有一行字，用几十种语言滚动播放，像弹幕一样刷屏：
【谢谢你，林清婉。】
【谢谢你，妈妈。】
林清婉捂住嘴，膝盖一软，差点跪在地上。
秦墨轩从身后稳稳地托住她的腰。
“婉婉。”他在她耳边轻声说，“你看，这就叫千军万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