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药王谷的庇护,重新踏入凡尘,空气似乎都变得浑浊而充满硝烟味。崎岖的山路蜿蜒向北,将那片云雾缭绕的世外桃源远远抛在身后。凌烬和周云羲都换上了薛慕华提供的寻常布衣,略作易容,掩去了过于惹眼的容貌气质,如同两个结伴北上的普通旅人。只是凌烬眉宇间挥之不去的冷厉,和周云羲举手投足间难以完全掩盖的清贵之气,依旧与这身打扮有些格格不入。
一连数日,他们昼伏夜出,专挑人迹罕至的小路前行。凌烬体内新成的冰火平衡出奇地稳固,只要不过度催动内力或情绪剧烈波动,那灼热的阳火便如同被套上缰绳的烈马,虽依旧能感受到其澎湃的力量,却不再有反噬之忧。他甚至开始尝试按照薛慕华隐晦提点的方法,引导那丝属于周云羲的寒冰气息缓缓淬炼自身经脉,过程虽缓慢痛苦,却能清晰感知到经脉的韧性与内力的精纯度在一点点增强。这让他对力量的掌控,多了几分前所未有的信心。
周云羲的情况则复杂得多。寒毒被暂时平衡,不再时刻发作,但她身体本源亏损太甚,依旧畏寒乏力,行程不得不放得很慢。大部分时间,她都在马车(离开药王谷后,胡大夫通过隐秘渠道安排了一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中静坐调息,脸色苍白,很少言语。凌烬负责驾车与警戒,两人之间的交流仅限于必要的事务,气氛沉默而微妙。那夜生死相依的脆弱仿佛只是一场幻梦,醒来后,隔阂依旧存在,只是在这隔阂之下,似乎又多了些难以言喻的东西——一种无需言语的默契,比如凌烬总会下意识地将马车赶得尽量平稳,比如周云羲会在歇息时,默默将水囊递给守在车外的他。
这日傍晚,天色阴沉,铅灰色的云层低垂,预示着一场秋雨。马车终于驶出了连绵的山丘,前方视野豁然开朗,一片望不到边际的、泛着灰黑色泽的荒原展现在眼前。荒原尽头,一座巨大城市的轮廓在暮霭中若隐若现,城墙高耸,却透着一股饱经风霜的破败与混乱气息,如同匍匐在天地间的巨兽。那就是他们的目的地——黑水城。
“前面就是黑水地界了。”车夫是药王谷安排的可靠之人,压低声音提醒道,“三不管地带,龙蛇混杂,官兵、马匪、江湖帮派、逃亡罪犯,什么人都有。二位进城后,万事小心。”
越是靠近黑水城,空气中的肃杀之气便越浓。官道年久失修,坑洼不平,两旁开始出现废弃的村落和焦黑的土地,偶尔能看到路倒的尸骸,被乌鸦啄食得面目全非。一队队面目凶狠、携带兵刃的汉子纵马驰过,卷起漫天尘土,目光警惕地扫过他们这辆寒酸的马车。
凌烬握紧了藏在袖中的断剑“流火”,眼神锐利如鹰隼。周云羲也掀开了车帘一角,冷静地观察着城外景象,秀眉微蹙。这里的混乱与危险,远超预期。
在缴纳了不菲的“入城税”后,马车随着杂乱的人流驶入了黑水城。城内景象更是令人心惊。街道宽阔却肮脏不堪,污水横流,两旁建筑高低错落,充斥着各种赌坊、妓院、酒馆和兵器铺,喧嚣震天。形形色色的人穿梭其间,有身披铠甲的兵痞,有袒胸露背的壮汉,有眼神闪烁的商人,还有更多是面黄肌瘦、眼神麻木的流民。空气中混合着汗臭、酒气、劣质脂粉和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按照薛慕华提供的地址,马车七拐八绕,最终停在了一条相对僻静、散发着浓重鱼腥味的小巷深处。一家名为“悦来”的低矮客栈门前,幌子破旧,门板斑驳。
“就是这里了。”车夫低声道,“掌柜的是自己人,但客栈里人多眼杂,二位还需谨慎。”
凌烬率先下车,警惕地扫视四周,确认没有异常后,才扶周云羲下来。她的脚刚沾地,身子便微不可察地晃了一下,凌烬下意识地伸手虚扶了一下她的肘部。指尖触及她微凉的衣袖,两人俱是一顿,又迅速分开。
“无事。”周云羲低声说,自己站稳,拉低了帷帽。
客栈内部比外面更加昏暗潮湿,光线仅靠几盏油灯提供。柜台后坐着一个打着瞌睡、满脸油光的中年胖子,听到动静,懒洋洋地抬起眼皮,浑浊的目光在凌烬和周云羲身上扫过,尤其是在周云羲即便穿着宽大布衣也难掩的窈窕身段上停留了一瞬,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淫邪,但很快被掩饰下去。
“住店?”胖子瓮声瓮气地问,带着浓重的本地口音。
“两间上房。”凌烬将一块碎银放在柜台上,声音冷硬。
胖子掂了掂银子,咧嘴一笑,露出满口黄牙:“上房只剩一间了,拐角那间,清净。要不二位挤挤?” 他话语中的暗示意味不言而喻。
凌烬眉头一皱,周云羲已淡淡开口:“就一间。” 语气平静,听不出情绪。
胖子有些意外地看了周云羲一眼,嘿嘿笑了两声,扔出一把锈迹斑斑的钥匙:“天字三号房,楼梯口左转最里面。热水吃食另算。”
房间狭小简陋,只有一张硬板床,一张破桌,两把歪腿椅子,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劣质熏香的味道。凌烬检查了窗户和门闩,确认无误后,对周云羲道:“你休息,我守夜。”
周云羲点了点头,没有逞强,走到床边坐下,轻轻揉着眉心,难掩疲惫。连日奔波,对她虚弱的身体是极大的负担。
凌烬掩上门,却没有立刻坐下,而是屏息凝神,将耳贴在门板上,仔细倾听着楼下的动静。喧嚣声中,他捕捉到几个零碎的词语:“……生面孔……”“……细皮嫩肉……”“……肥羊……” 他的心沉了下去。这黑水城,果然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
夜幕彻底降临,外面的喧嚣并未停歇,反而更加疯狂。赌徒的嚎叫、妓女的调笑、醉汉的斗殴声不绝于耳。凌烬坐在门后的阴影里,断剑横于膝上,如同蛰伏的猎豹,警惕着一切风吹草动。周云羲和衣躺在床上,似乎睡着了,呼吸清浅,但凌烬知道,以她的警觉,必然醒着。
约莫子时前后,一阵极其轻微、几乎与地板吱呀声融为一体的脚步声,从走廊尽头缓缓靠近。不止一人!脚步轻盈,显然是练家子,目标明确,正是他们这间“天字三号房”!
凌烬眼中寒光一闪,对床上的周云羲做了一个戒备的手势。周云羲悄然坐起,手中已多了一根闪烁着幽蓝光泽的细针。
脚步声在门外停下。短暂的寂静后,一根细长的竹管悄无声息地捅破窗纸,一股淡淡的迷烟飘了进来!
找死!凌烬心中杀意顿起,正要动作,却见周云羲指尖一弹,那根幽蓝细针化作一点寒星,精准地射穿了竹管!门外传来一声压抑的闷哼!
“被发现了!动手!” 一个沙哑的声音低喝道!
“砰!” 房门被猛地撞开!三道黑影如同鬼魅般扑入!刀光闪烁,直取凌烬和周云羲要害!
凌烬早有准备,身形暴起,断剑“流火”带起一道灼热的弧光,后发先至,迎向当先一人!他没有动用内力,仅凭肉身力量与精妙剑招,剑势狠辣刁钻!
“镪!” 兵刃相交,火星四溅!那杀手显然没料到凌烬剑法如此凌厉,手中钢刀被震得险些脱手,骇然后退!
与此同时,周云羲身影如柳絮般飘起,避开了另一名杀手的偷袭,袖中滑出一柄短匕,招式诡异灵动,专攻关节要害,竟将那名杀手逼得手忙脚乱!
第三名杀手见同伴受挫,眼中凶光一闪,竟不顾凌烬,转而挥刀劈向看似最弱的周云羲!刀风凌厉,显然用了全力!
“小心!”凌烬见状,心中莫名一紧,体内阳火不受控制地躁动了一丝,剑势骤然加快,如同狂风暴雨,瞬间在第一名杀手身上添了几道深可见骨伤口,将其逼退,同时反手一剑,直刺第三名杀手后心!这一剑含怒而发,竟带上了丝丝灼热剑气!
那杀手感受到背后致命的威胁,不得不挥刀格挡!“噗!” 剑尖虽被挡住,但那灼热的剑气已侵入他经脉,让他如遭火焚,惨叫着踉跄倒退!
电光火石间,三名杀手一伤两退!他们惊骇地看着配合默契、实力远超预期的凌烬和周云羲,知道踢到了铁板。
“撤!” 为首那名被周云羲针伤到的杀手当机立断,三人毫不恋战,如同来时一般,迅速退入走廊黑暗处,消失不见。
房间内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弥漫的淡淡血腥味和迷烟异味。凌烬持剑而立,胸口微微起伏,不是因为疲惫,而是因为方才那瞬间因周云羲遇险而涌起的、不受控制的杀意与躁动。他体内的阳火,似乎对“保护”这个念头,有着超乎寻常的反应。
周云羲收起短匕,走到窗边,看着被刺破的窗纸和地上那根被毁的迷烟管,眼神冰冷:“是幽冥道的手法,但武功路数驳杂,像是本地雇来的杀手。” 她看向凌烬,“我们一进城就被盯上了。这客栈,也不安全。”
凌烬压下体内翻腾的气血,点了点头,脸色阴沉。黑水城这潭水,比想象中更深更浑。慕容锋和幽冥道的触角,竟然伸得如此之长。他们的行踪,恐怕已经暴露了。
“此地不宜久留。”凌烬沉声道,“天亮立刻换地方。”
周云羲没有反对。她走到凌烬身边,借着窗外透进的微弱月光,看了看他握剑的手,忽然轻声道:“你的内力,刚才躁动了。”
凌烬身体一僵,抿紧了唇,没有回答。他无法解释那一瞬间不受控制的本能。
周云羲也没有追问,只是淡淡道:“薛谷主说过,心性为柄。怒则伤肝,躁则焚心。下次……当心。”
她的语气依旧平静,却让凌烬心中泛起一丝波澜。她在……关心他?还是仅仅在提醒他不要失控连累她?
窗外,黑水城的夜,依旧喧嚣而危险。而他们在这座罪恶之城的第一个夜晚,就以鲜血和追杀拉开了序幕。寻找山河社稷图残片和冰魄雪莲线索的道路,注定布满荆棘。而两人之间那微妙的关系,也在这危机四伏的环境中,悄然发生着难以言喻的变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