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年后的一个春日,杏花村的沈记布庄前,围了不少邻里。
青梧正坐在竹椅上,教几个村妇绣花样。她鬓边别着朵新鲜的杏花,眼角的细纹里盛着笑意,指尖拈着银针,在素布上绣出灵动的游鱼。阳光透过老槐树的枝叶落在她身上,暖得像层薄棉。
“沈嫂子,你这手艺,真是没的说!”隔壁的王婶啧啧称奇,“比城里绣坊的师傅还好呢。”
青梧笑了笑,把绣绷递给她:“多练练就会了,不难。”
院门口传来熟悉的咳嗽声,顾长安背着药篓回来了,里面装着刚采的草药,沾着晨露。他如今在村里开了个小药铺,谁家有个头疼脑热,都来找他,分文不取。
“回来了?”青梧起身迎上去,接过他肩上的药篓,“今天怎么采了这么多?”
“后山的艾草正嫩,多采些回来,给孩子们做些驱蚊的香包。”顾长安擦了擦额角的汗,目光落在她手里的绣绷上,“又在教她们绣鱼?”
“嗯,她们说想学个新鲜样式。”青梧拉着他进屋,桌上温着的粥还冒着热气,“快趁热喝,加了莲子,你最近总失眠。”
顾长安坐下喝粥,看着她收拾药篓里的草药,动作熟练得像做了一辈子。当年那个在东宫运筹帷幄的皇后,如今洗手作羹汤,采菊东篱下,竟比任何时候都要鲜活。
“对了,”青梧忽然想起什么,“昨天承煜派人送了信来,说明玥要出嫁了,问我们去不去京城喝喜酒。”
顾长安喝粥的动作顿了顿:“你想去吗?”
“孩子们都大了,明玥嫁人是大事,该去看看。”青梧剥着莲子,语气轻快,“不过得跟他们说好了,我们就住客栈,不进宫,免得惊动了旁人。”
“好。”顾长安笑着应道,“都听你的。”
正说着,院外传来马蹄声。承锐骑着匹枣红马,风尘仆仆地闯进来,手里还提着个食盒:“娘!顾叔!我哥让我送些京城里的点心来!”
他如今已是镇守边关的大将军,却还是改不了毛躁的性子,看见桌上的艾草,眼睛一亮:“正好!我带些回去给弟兄们做香包!”
青梧笑着拍了他一下:“就你嘴馋。明玥的嫁妆备得怎么样了?”
“都妥当了!”承锐打开食盒,里面是京城老字号的点心,“我姐说了,非要等您回去亲自给她梳头呢。”
顾长安看着这母子俩说笑,端起粥碗,慢慢喝着。阳光从窗棂漏进来,在他鬓角的白发上镀了层金边。
午后,承砚带着画师来了。他如今已是闻名天下的画师,却最爱的还是画江南的山水,画这杏花村的日常。此刻他正支着画架,画院里那棵老槐树,树下青梧在晾草药,顾长安在旁边帮忙,动作自然得像幅画。
“姐夫,你看我这光影处理得如何?”承砚回头问顾长安,语气里带着敬重。当年若不是顾长安力排众议,护着他学画,他或许早已被按着头去读那些枯燥的经史。
顾长安走过去,指着画中一处:“这里的阴影再深些,更显槐树的苍劲。”
承砚点点头,提笔修改,目光扫过画中相视而笑的两人,嘴角露出欣慰的笑。他画过无数王公贵族,画过无数壮丽山河,却觉得这院里的寻常一幕,比任何画卷都要动人。
夕阳西下时,一家人坐在院里吃饭。承锐抢着说边关的趣事,说他如何单枪匹马擒了敌将;承砚拿出新画的扇面,给青梧和顾长安看;青梧给他们夹菜,念叨着“慢点吃”“别噎着”;顾长安安静地听着,偶尔补充几句,眉眼间是化不开的温和。
晚风吹过,杏花簌簌落下,落在青梧的发间,落在顾长安的肩头,落在承锐的酒碗里,落在承砚的画纸上。
没有人再提起东宫的红墙,没有人再说起皇后的凤冠,没有人再计较过往的恩怨与得失。
他们只是寻常的一家人,在杏花深处,守着一间布庄,一个药铺,一院繁花,过着柴米油盐的日子。
月光升起时,承锐和承砚要回京城了。青梧站在门口送他们,手里提着两个布包,里面是给明玥的嫁妆,还有给承煜的护膝。
“娘,顾叔,我们在京城等您。”承煜的声音从马车上传来,温和而沉稳。
“路上小心。”青梧挥挥手,看着马车消失在路的尽头。
顾长安走过来,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因为常年做活,有些粗糙,却很温暖。
“回去吧。”他说。
“嗯。”
两人并肩走进屋,熄灭院外的灯笼,只留下屋里一盏昏黄的油灯,在夜色中摇曳。
杏花村的夜很静,能听见虫鸣,能闻见花香,能感受到彼此掌心的温度。
这或许不是青梧最初想要的人生,也不是顾长安年少时的憧憬,却在兜兜转转后,成了最安稳的归宿。
没有惊心动魄,没有权谋算计,只有细水长流的陪伴,和藏在岁月里的,淡淡的甜。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