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重的、带着血腥气的记忆洪流,如同挣脱了最后一道枷锁的猛兽,以摧枯拉朽之势,将苏晚脑海中那片盘踞了三年的、自以为是真实却实为刻意遗忘的荒芜之地,彻底冲垮、重塑。
她站在原地,身体无法抑制地剧烈颤抖,仿佛每一寸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泪水早已失去了控制,不是默默流淌,而是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汹涌地冲刷着她苍白的面颊,滚烫得灼人。
不是错觉,不是闪回,是真真切切、完整连贯的记忆!
从初遇时,他站在试镜间外,逆着光,对她说的第一句“剧本写得很好”,到深夜排练室里,他为揣摩角色一个眼神与她反复琢磨到凌晨;从他笨拙地捧着百合项链,耳根泛红地说“你和它一样好看”,到他们在星空下,十指紧扣,许下要一起站上领奖台的誓言;从《归程》剧本一字一句的诞生,到车祸瞬间那刺目的灯光、震耳欲聋的巨响,以及她下意识将他推开后,身体传来的、被撕裂般的剧痛……
还有……还有她醒来后,拖着伤痕累累的身体和心理,站在他病房外,听到医生那句“脑部受创,可能导致选择性失忆”时,天塌地陷般的绝望。她看着他茫然陌生的眼神,所有的解释、所有的爱恋、所有的委屈都堵在喉咙口,最终化为了那句将她自己一同打入地狱的谎言:“林深,我不爱你了。” 然后,是长达三年的分离,她独自舔舐伤口,看着他一步步在娱乐圈挣扎,看着他遗忘,看着他身边出现别的人,看着他……再次因《归程》与她相遇。
契约?经纪人?
狗屁!
那根本是她无法放下他,无法眼睁睁看着他被家族压力碾碎梦想,无法忍受他身边站着别人,而为自己找的、一个卑微又固执的,能够重新靠近他的借口!
所有被刻意压抑、被理性封印的情感,在这一刻,伴随着记忆的全面复苏,如同沉寂多年的火山,轰然喷发!那炽热的、滚烫的、带着毁灭与重生力量的岩浆,瞬间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将她这三年筑起的所有冷静、克制、伪装,烧得灰飞烟灭!
“呵……呵呵……”她忽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破碎,夹杂着无法抑制的呜咽,听起来比哭还要令人心碎。她终于明白了,为什么看到他腕间的百合纹身会心神巨震,为什么听到他无意识哼出主题曲会泪流满面,为什么在他每一次靠近时,心脏都会不受控制地悸动……那不是莫名的熟悉感,那是她灵魂深处从未熄灭的爱火,在拼命地呐喊,在疯狂地呼应着另一个同样深爱她却被迫遗忘的灵魂!
林建国和陈明被她这突如其来的、近乎癫狂的反应彻底惊住了。陈明手足无措,想上前又不敢。林建国眉头紧锁,目光锐利地审视着苏晚,看着她死死攥着那枚染血的百合项链,仿佛那是她与这个世界唯一的连接,看着她脸上那混合着极致痛苦、狂喜、愧疚和绝望的复杂神情,这位精明的商人、严厉的父亲,心中隐约猜到了什么。三年前的车祸,苏晚的突然离开,儿子莫名的执着……一些模糊的碎片,似乎在这一刻被串联了起来。
“苏晚?”陈明试探性地、担忧地唤了一声。
苏晚却仿佛没有听见。她猛地抬起头,泪眼模糊地望向那扇隔绝了她与林深的IcU大门。记忆的回归,并没有带来解脱,反而将那份因他昏迷而生的恐惧和心痛,放大了千百倍!
她想起来了!想起了他们之间所有的美好与誓言,也想起了三年前她被迫离开时那撕心裂肺的痛楚!
而现在,历史仿佛重演。
他再一次为了保护她,躺在里面,生死未卜。
而这一次,她想起了所有,却可能……永远失去他?
这个念头如同最冰冷的箭矢,瞬间射穿了她刚刚被记忆暖热的心脏。
“不……不……”她摇着头,喃喃自语,声音沙哑得厉害,“不能这样……林深……你不能这样对我……”
她挣脱开陈明下意识伸过来想扶她的手,踉跄着,几乎是扑到了IcU那扇冰冷的、无法撼动的大门上。手掌“啪”地一声拍在光滑的门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林深——!”她再也抑制不住,用尽全身的力气,朝着门内嘶喊,仿佛她的声音能够穿透这厚重的阻隔,传入他的耳中,唤醒他沉睡的意识,“我想起来了!我都想起来了!我是晚晚啊!你的晚晚!”
她的额头抵着冰冷的门,泪水浸湿了门板,声音泣血,带着无尽的悔恨与哀求:
“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骗你……我不该离开你……我没有不爱你……我从来没有停止过爱你!”
“你听到没有?!你醒过来!你看着我!你看看我啊!”
“我们还有那么多地方没去,那么多事情没做……你说过要一辈子的!你说过不会再忘记的!你答应过我的——!”
她的哭喊声在空旷的走廊里回荡,凄厉而绝望,令人闻之心碎。周围的医护人员试图上前安抚,却被林建国一个抬手制止了。他看着那个趴在门上,哭得几乎晕厥过去的女孩,眼神极其复杂。这一刻,他看到的不是一个将他儿子卷入危险的“麻烦”,而是一个同样被命运捉弄、承受了巨大痛苦,并且深爱着他儿子的女人。
苏晚的力气仿佛被抽空,身体沿着冰冷的门板缓缓滑落,最终无力地跪坐在门口。她将那只握着百合项链的手紧紧按在心口,仿佛那样就能离他更近一点。项链的棱角膈得她生疼,但那疼痛却奇异地让她保持着最后一丝清醒。
记忆的封印彻底破除,带来的不是解脱,而是更加深重的、几乎将她压垮的恐惧与痛苦。
她找回了他们的过去,找回了完整的自己。
可如果,她找回了这一切,却永远地失去了他……
那这记忆的回归,将是世间最残忍的刑罚。
她跪在IcU门外,像一座瞬间被风化了的石碑,只剩下无尽的悲恸和祈祷。
等他醒来。
她必须等他醒来。
这一次,她绝不会再离开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