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生殿深处,死寂如旧。唯有那缓缓旋转的“往生星漩”,发出低沉而恒久的嗡鸣,仿佛亘古以来便存在的背景音。幽竹盘坐在冰冷的地面上,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撕裂般的疼痛。眉心处的“心灯”火星微弱摇曳,如同狂风中的残烛,维持这最后的明灭已耗尽了她的心神。淬炼“战魂引”与夺取“生命源液”的过程,几乎将她推向了崩溃的边缘。
但此刻,没有时间休憩。守灯残魂的余音犹在耳畔,石蛮大哥的生机如同指间流沙,正在飞速消逝。
“走!” 幽竹咬破早已干裂的嘴唇,以刺痛强迫自己清醒。她颤抖着撑起身,将盛放着“生命源液”的临时凝结的灵力护罩和那枚暗红的“战魂引”晶石紧紧攥在手中。最后看了一眼那盏彻底黯淡、布满裂痕的青铜古灯,深深一躬,然后踉跄着,转身沿着来时的漫长阶梯,向上攀爬。
每踏上一级台阶,都如同背负山岳。伤势、疲惫、神魂的枯竭,如同跗骨之蛆,蚕食着她的意志。来时不觉,归路却显得无比漫长。她脑中反复回想着“小轮回续命术”的每一个细节,每一个手印,每一句口诀,不敢有丝毫错漏。这禁术的成功率不足一成,代价是她的寿元与神魂根基,但此刻,这是唯一的希望。
不知过了多久,那扇巨大的殿门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缝隙外,是那片永恒暗灰的天空和无穷无尽的废墟。幽竹强提一口气,侧身挤出殿门。
就在踏出殿门的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心悸感毫无征兆地攫住了她!比之前进入大殿时感受更深!空气中弥漫的死寂道韵,似乎更加粘稠、沉重了,仿佛有某种无形的、充满恶意的目光,正从废墟的极深处投来,冰冷地扫过这片区域。她甚至能感觉到,远处那些倒塌的巨柱阴影中,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蠕动,散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窥视感。
守灯残魂的警告在脑海中回响——“外界……并不平静”。
幽竹汗毛倒竖,不敢停留,甚至不敢去仔细探查那窥视感的来源。她压下心中的惊悸,辨认了一下方向,朝着石蛮藏身的那处断墙,跌跌撞撞地跑去。怀中那滴“生命源液”散发出的微弱生机,在此地死寂的环境中,如同黑夜中的萤火,格外醒目,也……格外危险。她必须尽快!
穿过残破的广场,绕过倾倒的雕像,终于,那处相对隐蔽的断墙出现在眼前。石蛮依旧躺在那里,如同沉睡的巨岩,但气息比离开时更加微弱,皮肤呈现出一种不祥的灰败色,仿佛生命之火随时会彻底熄灭。
“石蛮大哥……撑住……”幽竹扑到石蛮身边,颤抖着手探了探他的鼻息,微不可察。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按照守灯残魂所授,开始准备。
首先,是布置简单的护法禁制。她没有任何布阵材料,只能凭借残存的神魂之力,混合着“心灯”逸散的微弱道韵,在断墙周围勾勒出几个简陋的、象征性的“守心”、“宁神”符文。这聊胜于无,更多是心理安慰。
然后,她小心翼翼地将那滴“生命源液”从灵力护罩中引出。翠绿色的液滴悬浮在她掌心,散发出磅礴的生机,周围的空气似乎都清新了一瞬。她又取出那枚暗红色的“战魂引”晶石,晶石内部,那团纯粹的蛮古战意如同有生命般缓缓流转。
最后,她盘膝坐在石蛮身侧,闭上双眼,将全部心神沉入识海。脑海中,“小轮回续命术”的法诀如同星辰般亮起。她开始艰难地搬运体内所剩无几的、混乱的灵力,同时燃烧神魂本源,以“心灯”为引,勾勒术法符文。
“以吾之寿……燃灯为引……”
“以吾之魂……架生死桥……”
“夺天地一线生机……逆轮回片刻光阴……”
幽竹心中默诵,指尖艰难地结出第一个法印。每结一印,她脸色就苍白一分,眉心“心灯”火星就暗淡一丝,仿佛有看不见的火焰在灼烧她的生命与灵魂。寿元在飞速流逝,黑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染上灰白,光滑的皮肤开始失去光泽。但她眼神坚定,毫无退缩。
当第九个法印结成,幽竹猛地睁开双眼,眸中竟有乳白色的火焰虚影一闪而逝!她低喝一声,将“生命源液”和“战魂引”晶石同时拍向石蛮的心口!
“融!”
翠绿液滴与暗红晶石在接触石蛮身体的刹那,爆发出耀眼的光芒!液滴化作澎湃的生命洪流,强行冲入石蛮千疮百孔的经脉,修复着破碎的脏腑,接续断裂的骨骼,驱逐着侵蚀肉身的死寂之气。而晶石则化作一道炽热的战意洪流,直冲石蛮识海深处,去唤醒、聚拢那即将彻底消散的蛮族战魂!
“呃啊——!” 昏迷中的石蛮发出无意识的痛苦闷哼,身体剧烈抽搐起来,皮肤下仿佛有无数小老鼠在窜动,新旧伤痕处迸裂,流出污浊的血液。两股强大的力量在他体内冲撞、融合,带来的痛苦不亚于凌迟。
幽竹不敢有丝毫分心,全力维持着术法。她感觉自己的生命力如同开闸的洪水般倾泻而出,神魂如同被放在磨盘上一点点碾碎。视线开始模糊,耳边响起嗡鸣,但她死死咬住牙关,将最后的神念牢牢锁定在石蛮身上,引导着两股力量,试图在石蛮体内构建一个短暂的、平衡生死的“小轮回”!
这个过程凶险万分。生命源液的力量太过磅礴,而石蛮的身体如同干涸破碎的河床,稍有不慎就会被冲垮。战魂引中的不屈战意,则可能反噬其主,将石蛮本就脆弱的神魂彻底撕碎。幽竹必须像走钢丝一般,精确地控制着力量的输入与调和。
时间一点点流逝,对幽竹而言,每一息都如同一个世纪那般漫长。她的头发已半白,脸上爬满了细密的皱纹,气息萎靡到了极点,仿佛风中残烛。但她依旧在坚持,眉心的“心灯”火星已微弱到几乎看不见,却始终未曾熄灭。
就在她感觉自己即将油尽灯枯、意识开始涣散的刹那——
“吼——!”
石蛮体内,那磅礴的生命力与炽热的战意,终于在“小轮回”术法的引导下,达到了一个微妙而危险的平衡!他猛地睁开独眼,眼中爆发出骇人的赤红血光,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充满野性与痛苦的咆哮!一股强横、暴烈、却又充满新生气息的血气,猛地从他身上爆发开来,将周围的尘埃都吹散!
成功了?!幽竹心中刚升起一丝狂喜,随即脸色剧变!
石蛮虽然睁开了眼,但眼神空洞、狂暴,充满了毁灭一切的欲望,仿佛失去了所有神智!他猛地坐起,独眼死死盯住了近在咫尺、气息奄奄的幽竹,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如同野兽般的嘶吼!是“战魂引”的力量太过霸道,暂时压过了他的意识?还是“小轮回”出现了不可预知的偏差,导致他神魂错乱?
“石……石蛮大哥……是我……幽竹……” 幽竹虚弱地开口,试图唤醒他。
然而,回应她的,是石蛮猛地探出的、如同铁钳般的左手!那只手快如闪电,瞬间扼住了幽竹纤细的脖颈,将她整个人提了起来!
“呃……” 幽竹双手徒劳地扒拉着石蛮的手腕,窒息感瞬间淹没了她。她看着石蛮那双充满了陌生与暴戾的赤红独眼,心中一片冰凉。难道……自己拼尽一切,甚至燃烧寿元,换来的竟是这样的结果?被自己最想救的人亲手杀死?
就在她意识即将陷入黑暗的最后一刻——
“丫……头……”
一个极其微弱、沙哑、却带着难以置信的痛苦与挣扎的声音,如同从灵魂最深处挤出,断断续续地传入幽竹耳中。
石蛮扼住她脖颈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眼中的赤红血光与清明疯狂交织,表情扭曲,仿佛在与体内另一股狂暴的力量进行着殊死搏斗!
“放……放开……我控制不住……杀了我……” 石蛮从牙缝里挤出破碎的字句,独眼中竟流下了两行血泪!是残存的意识在与失控的战意和肉身本能抗争!
“石蛮大哥!醒过来!” 幽竹用尽最后力气,嘶声喊道,同时拼命运转眉心那点即将熄灭的“心灯”火星,释放出最后一丝温和的、带着守护与呼唤意境的乳白光晕,轻轻笼罩向石蛮。
光晕触及石蛮的瞬间,他身体猛地一僵!扼住幽竹脖颈的手,力道松了一瞬!
就是这一瞬!幽竹福至心灵,用尽最后的神念,将“小轮回续命术”最后一段稳固神魂、调和阴阳的法诀,连同自己对石蛮所有的信任与期盼,化作一道微弱却坚定的意念,直接撞入石蛮混乱的识海!
“石蛮大哥!回来!”
“轰——!”
石蛮识海中,那狂暴的战意与幽竹带着“心灯”之力的呼唤意念狠狠碰撞!下一刻,他眼中的赤红血光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无边的痛苦、迷茫,以及……一丝逐渐回归的清明。
“噗通!” 他松开了手,幽竹瘫软在地,剧烈咳嗽。石蛮则抱着头,发出压抑到极致的低吼,浑身肌肉贲张,汗水与血水混合流下,显然在进行着无比艰难的内斗。
最终,他眼中的清明彻底压过了狂暴,但依旧残留着骇人的血丝。他看向瘫倒在地、头发灰白、气息奄奄的幽竹,独眼中充满了巨大的震惊、痛苦与后怕。
“丫……头……我……” 他声音嘶哑得可怕,想伸手去扶,又怕再次失控。
幽竹看着他眼中熟悉的关切与挣扎,知道石蛮大哥的“人”回来了,至少大部分回来了。她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气若游丝:“没……没事了……回来……就好……”
话音未落,极度的虚弱与反噬袭来,她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意识。
石蛮慌忙接住她软倒的身体,感受着她微弱到极点的生机和那半白的头发,这个铁打的汉子,独眼中滚下大颗大颗的泪珠。他紧紧抱住幽竹,喉咙里发出野兽般的呜咽。
就在这时——
“嘶嘶……”
一阵极其轻微、却令人毛骨悚然的摩擦声,从断墙外的废墟阴影中传来。紧接着,数道冰冷、贪婪、充满恶意的视线,如同实质般,锁定了他们!
石蛮猛地抬头,独眼中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凶光!他轻轻将幽竹放在身后,缓缓站起身。虽然伤势未愈,气息不稳,但那股尸山血海中爬出的悍戾杀气,如同苏醒的凶兽,轰然爆发!
“妈的……杂碎……来啊!” 他低吼着,仅存的左拳紧握,骨节爆响。
废墟的阴影中,几道扭曲、模糊、仿佛由阴影和尘埃构成的诡异身影,缓缓浮现,朝着断墙,围拢过来。
刚刚从鬼门关抢回一条命,新的、更直接的死亡威胁,已至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