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
天刚蒙蒙亮。
阮拂云缩在廊下的柱子后面,身上裹着那件灰扑扑的大棉袄,像个受气的小媳妇。
她没走。
从昨晚到现在,她一直在这守着。
屋里的动静,她听了个七七八八。
先是那让人脸红心跳的喘息,那是二姐在以身饲虎。
然后是那让人心惊肉跳的惨叫,那是赵十郎在被“行刑”。
再后来……
没动静了。
死一般的寂静。
阮拂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该不会……
该不会那虎狼之药太猛,直接把两人都给……
她想推门进去看看,又怕看见什么不该看的。
正纠结着。
“吱呀——”
门开了。
赵十郎走了出来。
他只穿了条裤子,上身赤着,露出那一身精壮的腱子肉。左肩上,那个原本恐怖的黑洞已经结了一层粉色的痂,看着虽然还是有点吓人,但那股子死气已经没了。
他神清气爽。
甚至可以说,精神焕发。
那双眸子里精光四射,哪还有半点昨晚那副快要断气的死狗样?
阮拂云看得呆住了。
这……这是好了?
那二姐呢?
赵十郎一眼就看见了缩在柱子后面的阮拂云。
他大步走过去。
“还没睡?”
他问。声音不大,怕吵醒屋里的人。
阮拂云看着他,眼神复杂。
有惊喜,有羡慕,还有那么一丢丢……嫉妒。
“二姐呢?”她问。
“睡了。”赵十郎嘴角勾起一抹笑,那是只有男人才懂的、餍足后的笑,“累坏了。”
阮拂云的脸腾地一下红了。
累坏了。
这三个字,包含了多少信息量啊。
“那……那是好了?”她指了指赵十郎的肩膀。
“好了。”赵十郎活动了一下左臂,骨节发出咔咔的脆响,“不仅好了,功力还精进了几分。”
说到这,他看着阮拂云,眼神变得深邃起来。
“七嫂。”
“嗯?”
“二嫂把鬼门十三针练成了。”
阮拂云猛地抬头,那双桃花眼里瞬间爆发出惊人的光彩。
“真……真的?!”
“真的。”赵十郎点头,“刚才就是她给我施的针。那效果……你也看见了。”
阮拂云激动得浑身发抖。
有救了!
她的腰有救了!
她不用当个废人了!
她刚想冲进去抱住二姐大哭一场,却被赵十郎拦住了。
“别去。”赵十郎挡在她面前,“让她睡会儿。她透支得太厉害,得养养神。”
阮拂云立刻刹住脚。
是了。
二姐为了救这冤家,为了练成这神针,肯定是拼了命的。这时候去打扰,那就是恩将仇报。
“那……那我给她熬点参汤去!”
阮拂云转身就要往厨房跑。
“等等。”
赵十郎叫住她。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
那是昨晚开盲盒剩下的三颗“三转气血丹”。
“把这个化在汤里。”
他倒出一颗,递给阮拂云。
“这是好东西,能补元气。给二嫂喝了,她能好受点。”
阮拂云接过丹药。
那熟悉的异香,让她想起了昨晚那个让人面红耳赤的“乌龙”。
这药……
“这不就是那个……大力丸吗?”
她看着赵十郎,眼神古怪。
“你给二姐吃这个?你是怕她不够累,想让她再……”
赵十郎一巴掌拍在她脑门上。
“想什么呢!”
“这叫三转气血丹!是补血气的圣药!昨晚那就是个……那就是个意外!”
“那是你经脉不通,药力没处去,才憋出了火。”
“二嫂现在经脉通畅,这药对她来说,就是最好的补品。剩下两颗你留着,等二嫂给你治好伤,正好给你补气血。”
阮拂云揉着脑门,委屈地撇撇嘴。
“凶什么凶……”
“知道了。”
她把丹药攥在手心里,宝贝似的收好。
“对了。”
她走了两步,又回过头。
看着赵十郎,那眼神里带着一丝狡黠。
“二姐这回……算是彻底栽你手里了吧?”
赵十郎挑眉。
“怎么?”
“没怎么。”阮拂云笑了,笑得像只小狐狸,“就是想提醒你一句。”
“二姐那是面冷心热的主儿。”
“她把自己给了你,那就是把命都交给你了。”
“你要是敢负她……”
阮拂云挥了挥那只空荡荡的拳头。
“就算我废了。”
“我也能咬死你。”
说完。
她也不等赵十郎回话,裹紧了那件灰棉袍,一瘸一拐地往厨房去了。
赵十郎看着她的背影。
笑了。
负她?
这辈子。
下辈子。
下下辈子。
都不可能。
他转身,看了一眼那扇紧闭的房门。
然后。
大步向外走去。
温柔乡是英雄冢。
但在那之前。
他得先去把外面那些还在等着看笑话的狗。
都给宰了。
“王甫。”
赵十郎抬头看了看天。
天亮了。
该收网了。
……
晨光把幽州城的轮廓割裂得黑白分明。
赵十郎站在廊下。
左肩的伤口痒得钻心,那是新肉在长,也是力量在回涌。
他深深吸了一口带着霜气的空气,肺腑间那股浊气总算吐了个干净。
爽。
这种从鬼门关爬回来,手里还攥着阎王爷胡子的感觉,真他娘的爽。
他侧过头。
那边回廊的拐角,一抹黛色的衣角猛地缩了回去。
躲?
赵十郎笑了。
在这赵府的一亩三分地上,只要他想抓,就是只苍蝇也别想飞出去。
他没出声,脚下生风,几步跨过中庭。
那人正贴着墙根往后院溜,步子迈得急,发髻上的步摇晃得乱颤。
苏宛月。
这大嫂平日里走路那是四平八稳,恨不得拿尺子量着步距,今儿个倒是慌得像只受惊的鹌鹑。
“大嫂。”
赵十郎喊了一声。
前面的人影僵住了。
没回头。
肩膀塌了下去,那是泄了气。
“这么早,大嫂这是要去哪?”
赵十郎几步欺近,堵住了她的去路。
苏宛月不得不转身。
她低着头,手里绞着帕子,那帕子都要被她绞烂了。
“没……没去哪。”
她说话有些瓮声瓮气。
“就是……起早了,随处走走。”
走走?
走到他房门口守了一夜?
赵十郎没拆穿。
他伸出手,两根手指捏住苏宛月的下巴,稍微用了点力,把她的脸抬了起来。
苏宛月想躲,没躲开。
那张平日里端庄得像尊菩萨的脸,这会儿却是一片狼藉。
眼皮肿得像桃子。
眼圈红得像是抹了胭脂。
脸上没施粉黛,惨白里透着青灰,那是熬了大夜的憔悴。
“这就是大嫂说的随处走走?”
赵十郎指腹在她眼角蹭了一下。
湿的。
“这一走,就把眼睛走肿了?”
苏宛月拍开他的手。
力道软绵绵的,没什么威慑力。
“别碰我。”
她转过身,推开旁边的一扇门。
那是她的卧房。
“进来。”
赵十郎挑眉。
这可是大嫂的主动邀请。
他抬脚跟了进去,反手带上了门。
屋里暖和,透着股好闻的檀香味,还混着点苏宛月身上特有的牡丹花香。
正经。
大气。
却又透着股子让人想撕碎的禁欲感。
苏宛月走到桌边,倒了杯冷茶,仰头灌了下去。
她是想压一压心里的火,还有那股子看见他还活着的酸楚。
赵十郎没给她冷静的机会。
他从后面贴上去,双臂一环,把这具丰腴的身子箍进了怀里。
“啊!”
苏宛月惊呼一声,茶杯里的水洒了一手。
“十郎!你放肆!”
她挣扎。
但这挣扎在赵十郎看来,跟调情没什么两样。
“我是放肆。”
赵十郎把下巴搁在她肩膀上,鼻尖蹭着她耳后的软肉。
“我不光放肆。”
“我还想干点更出格的。”
他说着,手就不老实地往上游移。
苏宛月身子一颤,手里的茶杯当啷一声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你……你疯了!”
她转过身,双手抵住赵十郎的胸膛。
“你身上还有伤!这才刚醒,就想这些……这些……”
“我想什么?”
赵十郎抓着她的手,按在自己左肩上。
那里隔着衣服,透出惊人的热力。
“大嫂摸摸。”
“这伤好了。”
“二嫂的手艺,再加上我这身板。”
“现在别说是干点出格的。”
“就是上山打虎,我也能打两只。”
苏宛月的手指在他肩头颤抖。
她能感觉到那底下的肌肉硬得像铁,那是鲜活的生命力。
眼泪。
一下子就涌了出来。
止都止不住。
“混蛋……”
她骂了一句。
然后一头扎进赵十郎怀里,哭得浑身发抖。
“你知不知道……昨晚吓死我了……”
“蒙统把那颗人头拿回来的时候……我都以为那是你的……”
“你要是死了……这一大家子怎么办……”
“我怎么办……”
她哭得毫无形象。
把这几日的担惊受怕,把这乱世里的委屈,全哭了出来。
赵十郎没说话。
只是轻轻拍着她的后背。
这女人。
平日里端着大嫂的架子,管着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像根定海神针。
其实心里比谁都慌。
她也是个女人。
是个才二十出头的女人。
“好了。”
赵十郎等她哭得差不多了,才捧起她的脸。
用大拇指刮去她脸上的泪珠。
“我这不是没事吗?”
“祸害遗千年。”
“我还没把这天下祸害够,哪能这么容易死。”
苏宛月吸了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地推开他。
她是个极重规矩的人。
刚才那是情绪失控。
这会儿回过神来,只觉得脸上烧得慌。
“行了。”
她整理了一下衣襟,恢复了几分当家主母的气度。
“既然没事了,就别赖在我这儿。”
“有个人……比我更需要你。”
赵十郎一愣。
“谁?”
“还能有谁?”
苏宛月叹了口气,指了指西边的院子。
“知微。”
“四嫂?”
赵十郎有些意外。
那个冷冰冰的技术宅?
“她怎么了?”
“怎么了?”
苏宛月苦笑一声。
“自从你那天出城去迎刘瑾。”
“她就把自己关进了工坊。”
“三天三夜。”
“没合眼。”
“也没吃一口正经饭。”
“说是……要造个什么‘膛线枪’。”
“说是那刘瑾有罡气护体,寻常刀剑伤不了。”
“她要造个能破罡气的家伙。”
“替你报仇。”
赵十郎的心猛地一缩。
像是被人狠狠攥了一把。
那个平日里只知道看数据、跟他说话不超过三个字的女人。
那个总是一脸嫌弃、觉得人类感情是累赘的女人。
为了他。
把自己熬成了疯子?
“我去看看。”
赵十郎转身就走。
走到门口,又停下。
回头。
看着苏宛月。
“大嫂。”
“嗯?”
“等我回来。”
“今晚……”
“我来给你暖床。”
苏宛月脸一红,抓起桌上的茶壶盖就扔了过去。
“滚!”
赵十郎大笑一声。
接住茶壶盖,放在桌上。
大步流星地走了。
只留下苏宛月一个人站在屋里。
摸着滚烫的脸颊。
嘴角。
却慢慢勾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