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口工业区钢构车间的天车缓缓移动，将新到货的高强螺栓吊往三号装配区。何卫东站在水泥台前核对货单，海风掀起单据边角，露出鞍钢技术科用蓝色复写纸誊写的参数表。林雪戴着劳保手套清点螺栓批次，忽然瞥见某箱标签上的JIS标识被钢笔划了道杠，旁边手写着Gb 8.8级。
这批货怎么混了日本标准的螺栓？她扯开木箱上的防潮油纸，发现底层螺栓的螺纹间距比国产件密了0.2毫米。陈国栋拎着洛阳铲改装的撬棍过来，铲柄在晨光中投下细长的影子：港商送的样品，说是给咱国产件当磨刀石
车间西墙的时间就是金钱标语下，几个青工正用德标扭矩扳手校准节点。扳手突然发出刺耳的报警声，老师傅老吴摘下棉纱手套擦了把汗：这德国玩意儿认死理，国产螺栓多拧半圈就亮红灯。
午休时，何卫东在料场清点混装的螺栓。日本螺栓的镀锌层在烈日下泛着冷光，他掏出鞍钢自制的游标卡尺测量螺距，发现卡尺的铸铁尺身已有锈迹。林雪递过深大实验室的检测报告，纸页边角被海风卷得发脆：盐雾测试显示，国产螺栓的镀层厚度比日标少5微米。
陈国栋蹲在木箱旁，用撬棍铲起块结块的防潮剂：香港湿度比鞍山大三倍，咱的防潮纸还是东北老厂产的。他指着纸面晕开的油墨，抗拉强度抗字都洇成墨团了。料场东侧忽然传来哨声，港商投资的玩具厂女工们端着铝饭盒走过铁丝网，塑料凉鞋踩过水泥路的声响像雨打芭蕉。
下午的装配作业中，老吴带着青工调试德标扳手。当国产螺栓拧到第11圈时，扳手再度报警。何卫东注意到老师傅的手腕在最后半圈有个微小的停顿：您刚才卸力了？老吴掏出磨得发亮的铜垫片卡在扳手套筒：德国人不知道咱螺栓要留点弹性余量。
林雪在装配台铺开日标螺栓的应力分布图，图纸边缘粘着块深大食堂的饭票。陈国栋突然用洛阳铲铲尖挑起颗锈蚀的螺栓：这是上周淋过雨的样品，锈迹顺着螺纹走向生成，倒像天然的防滑纹。港商代表此时踱进车间，鳄鱼皮鞋尖踢到木箱边角，日标螺栓滚落时在水泥地面划出条断续的抛物线。
入夜后的蛇口夜市，何卫东用螺栓在油腻桌面上比划螺纹间距。大排档老板娘递来珠江啤酒时，瓶底在图纸上压出个圆痕：靓仔，你这铁钉子比我家的烧鹅叉还讲究。深大教授凑过来，掏出把铜制钥匙串当量具：你们看，钥匙齿的间距和日标螺栓多像。
陈国栋用筷子蘸蚝油在桌面画曲线：要是给国产螺栓镀层加道退火工序……话音未落，港商代表突然落座，鳄鱼皮鞋尖碰翻辣椒罐。红油在图纸上晕开时，他推过张泛黄的广交会邀请函：下个月机械展厅c区12号位，要不要摆个螺栓对比台？
午夜突降暴雨，何卫东冲进料场抢救未加盖的螺栓箱。手电筒光柱里，防潮纸在雨中卷曲成浪花形状，混装的螺栓在木箱底部滚出深浅不一的锈痕。林雪举着深大实验室借来的湿度计，表盘玻璃蒙着层水雾：湿度98%，超过鞍山梅雨季峰值。
陈国栋在暴雨中抡起洛阳铲疏通排水沟，铲尖刮擦铁网时迸出火星。港商玩具厂的值班保安打着手电往这边晃了晃，光束扫过被雨水冲散的日标螺栓包装盒，盒盖上的JIS标识正在化开，变得像的模糊倒影。
次日清晨，何卫东发现经过夜雨的国产螺栓在螺纹根部生出层均匀红锈。林雪用放大镜观察：氧化层填平了加工毛刺，反而提升了表面光洁度。老吴拎着德标扳手过来试拧，报警器没再响起。这锈迹像给螺栓穿了层铠甲。他咧开缺牙的嘴笑，扳手套筒在晨光中投下个铜色光斑。
港商代表踩着湿漉漉的鳄鱼皮鞋来验货时，陈国栋正把受潮螺栓按锈色深浅分拣。料场东侧铁丝网外，玩具厂女工们穿着印有东京爱情故事字样的文化衫走过，塑料凉鞋踩过水洼的声响，和扳手拧紧螺栓的节奏莫名合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