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龙之归处
最后的二十四小时。
气氛凝重得如同暴风雪前的死寂。勘探现场被迅速改造为一个临时的、充满矛盾色彩的仪式场。高功率的便携式抑制场发生器环绕着那座刚刚重见天日的石砌祭坛，粗大的电缆蜿蜒在地面，连接着嗡嗡作响的柴油发电机。探照灯将区域照得如同白昼，与周围沉沉的夜色和荒凉的古遗址形成诡异对比。
那尊“夔吼”铜坐龙，连同它那个已出现裂纹的收容舱，被小心翼翼地安置在祭坛正中央的凹陷处——那原本应属于“另一半”的位置。技术员们紧张地监测着数据，铜龙的能量场依旧维持在高位，如同一个随时可能引爆的炸弹，冰冷而狂暴的波动让靠近的人感到阵阵心悸和恶心。
裴民被医疗担架抬到了现场，安排在祭坛侧后方一个相对安全、又能清晰看到铜龙的位置。他被注射了维持生命体征和镇定精神的药物，但意识保持清醒。脸色苍白如纸，眼神却异常明亮，仿佛燃烧着最后的精神力。赵景书蹲在他身边，最后一次交代。
“裴民，听着，”赵景书的声音低沉而清晰，“我们需要你。需要你作为桥梁。不要抵抗它，试着……理解它，引导它。想着‘水’，想着‘安静’，想着‘金光’。想着回家。”
裴民虚弱地点点头，嘴唇翕动：“……俺……试试……带它们……回家……”
乌仁图雅教授、周老、傅教授通过加密通讯实时连线，他们的影像投射在临时架设的屏幕上，如同三位跨越时空而来的智慧长老，远程指导着这场前所未有的仪式。
“记住，”乌仁图雅教授的声音充满肃穆，“你们不是在对抗，而是在引导和平衡。想象你们的意志如同舒缓的流水，包裹那狂暴的火焰，不是熄灭它，而是给予它方向和宁静。利用那石台本身的‘静’与‘守’的力量。”
周老则反复强调那几个古女真语发音的准确音调和气韵：“Alchu weji (深沉，呼唤)…… banjirgan (庄重，敬意)…… Gisun be aliha (不是命令，是承受，是接纳，是承诺)……”
傅教授紧盯着数据流：“注意能量共鸣点！当两股力量开始接触时，会有一个短暂的调和窗口！必须在那一刻注入最强的引导意念！”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过去，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约定的时刻将至。
赵景书站在祭坛前，深吸了一口冰冷而充满电子设备味道的空气。他看了一眼周围紧张待命的队员，看了一眼担架上眼神执拗的裴民，看了一眼屏幕上三位专家凝重的面容。
“开始。”
抑制场功率微微降低，允许铜龙的能量更自然地散发出来。
嗡——！
几乎瞬间，那低沉而充满压迫感的龙吟声再度响起，比在实验室中更加狂野不羁，仿佛脱缰的野马，与旷野的风声混合，震得人五脏六腑都在颤抖。铜坐龙在收容舱中微微震动，表面的锈迹似乎都在剥落，露出底下暗青色的、仿佛流动着幽光的本体。
裴民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身体绷紧，眼睛死死盯着铜龙，瞳孔中仿佛倒映出无尽的战火与嘶嚎。
“就是现在！裴民！”赵景书大吼。
裴民猛地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仿佛不是用喉咙，而是用灵魂嘶喊出那破碎的、却蕴含着他所有意志的词语：
“回家……安静……水……光……”
他的声音微弱，却像一把钥匙，插入了狂暴的能量漩涡之中。
几乎同时，赵景书踏前一步，无视那令人窒息的能量场，以最大的力量和最沉着的语调，吼出那三句古语：
“Alchu weji!”
“banjirgan!”
“Gisun be aliha!”
他的声音如同洪钟，试图压过那狂暴的龙吟。
奇迹发生了。
那狂暴的龙吟声出现了一瞬间的凝滞！仿佛听到了某种熟悉的呼唤。
祭坛之下，那原本已经黯淡下去的石台，再次透出微弱的、断断续续的金色光芒！仿佛地底那“另一半”正在艰难地回应！
“能量场出现干涉波动！”技术员小李尖叫着，“两种频率正在尝试耦合！”
屏幕上，代表铜龙能量的红色曲线和代表地下金光的、极其微弱的绿色曲线开始靠近，试图寻找一个共同的频率。
但“夔吼”的力量太强大了！那绿色的曲线刚刚抬起一点，就被狂暴的红色能量狠狠压了下去！金光再次变得黯淡！
龙吟声变得更加尖锐刺耳，充满了愤怒和排斥，仿佛拒绝任何安抚与平衡！
噗！裴民猛地喷出一口鲜血，精神链接的反噬让他瞬间重伤！
抑制场发生器冒出火花，一台过载宕机！
地面的震动再次加剧！
“不行！压制太强！”傅教授远程喊道，“需要更强的‘静’的源头！或者……或者改变引导方式！不是平衡，是……疏导！给它一个方向！”
疏导？方向？赵景书脑中灵光一闪！历史记载，“夔吼”是战争法器，它的本能是“指向”敌人！
他猛地看向东方，朝阳正在喷薄欲出，照亮了广袤的东北大地。这片土地，早已不是当年的战场。
一个近乎疯狂的想法在他脑中形成。
他再次对着麦克风大吼，声音压过一切噪音：“降低所有抑制场功率！所有人，将你们的意念！不是对抗它！不是安抚它！是告诉它——”
他深吸一口气，用尽全部的精神和意志，将自己的目光、自己的意念投向那无垠的、和平的天空与大地，嘶声吼道：
“战争——已经结束——！”
“敌人——早已消失——！”
“这里——是家园——需要守护——！”
这不是古语，而是最直白、最充满现代人意志的宣告！
所有人都愣住了，但下一刻，幸存的研究员和安保人员，仿佛福至心灵，同时跟着赵景书，用尽力气喊出了同样的话语，将他们的信念投向那尊狂暴的铜龙：
“战争结束了！”
“敌人消失了！”
“家园！守护！”
担架上的裴民，眼中闪过最后的明悟，他用微弱到几乎听不见、却清晰传入每个人脑海的声音呢喃：“……是啊……早打完了……该……歇歇了……”
仿佛一道闪电劈开了混沌！
那狂暴的、试图压制一切的龙吟声，再一次骤然停顿！
这一次，不再是凝滞，而是一种……茫然？一种迷失？
它那充满了战争记忆和杀戮指令的核心，似乎第一次“听”到了与它固有程序完全相反的、来自“后来人”的、坚定而和平的宣告。
战争……结束了？
敌人……消失了？
家园……守护？
它的能量场开始剧烈地、混乱地波动，红色的曲线疯狂摇摆，仿佛内部逻辑正在崩溃重组。
祭坛之下，那抹微弱的金光趁此机会，顽强地、温暖地渗透上来，不再试图对抗，而是如同温柔的流水，缓缓包裹、浸润那狂暴的核心。
铜坐龙周身那暗青色的幽光开始变化，红色暴戾的成分逐渐褪去，染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边。那尖锐的嘶鸣声也逐渐降低，变回低沉的嗡鸣，但其中的痛苦和狂暴渐渐消散，多了一丝疲惫、茫然，最终……化为一缕悠长而深沉的、仿佛叹息般的龙吟。
嗡……
声音缓缓消散在晨风之中。
能量读数曲线断崖式下跌，迅速回落到一个极低、极稳定的水平，甚至比刚出土时还要平静。
祭坛上的铜坐龙，彻底安静了下来。色泽变得内敛古朴，仿佛只是一尊经历了悠久岁月的普通青铜文物。只有那蹲踞的姿态，依旧透着威严，却不再令人恐惧。
地下那抹金光也悄然隐去，仿佛完成了使命，重归沉睡。
现场一片寂静。只剩下发电机的嗡鸣和众人粗重的喘息。
成功了？
就这样……成功了？
赵景书几乎虚脱，踉跄一步才站稳。他看向担架，裴民已经昏睡过去，脸色依旧苍白，但眉宇间那持续的痛苦和恐惧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疲惫与平静。
医疗组立刻上前进行抢救和检查。
“生命体征稳定！脑波活动趋于平静！”医生报告道。
实验室远程确认：“目标能量场稳定！特征转化！原有攻击性精神污染频率消失！转化为……无法解析的惰性低频波动。”
阳光彻底洒满大地，照亮了祭坛，照亮了那尊归于沉寂的铜龙，也照亮了每一个筋疲力尽、却满脸难以置信的人们。
乌仁图雅教授的声音透过扬声器传来，带着欣慰和疲惫：“孩子们……你们做到了。你们没有重复古老的仪式……你们用新的理解和意志，为它赋予了新的‘归处’。它不再是战争苏勒德……它变成了……历史的守望者。”
战争的灵魂，终于得以安息。
赵景书看着沐浴在晨光中的铜坐龙，百感交集。
它最终的归处，不是毁灭，也不是封印，而是被理解，被引导，被赋予新的意义。
从今往后，它将继续沉默。
但它的沉默，将不再是诅咒，而是一段被彻底化解的、关于战争与和平的……深沉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