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斜照在县衙后街的青石板上,我贴着墙根往前挪。脸上的灰还没擦,袍子破了一道口子,是钻狗洞时刮的。左手插在袖子里,握着锈剑柄,右手时不时摸一下腰间的葫芦。
第七个葫芦里,糖豆还剩两颗。
三更天了,风从巷口吹进来,带着一股铁锈混着草灰的味道。我蹲在拐角,盯着那堵两丈高的墙。墙头扎着碎瓷片,门房窗缝里透出一点昏光,差役在打盹,脑袋一点一点。
赵铁柱说过,要是哪天找不着他,就去县衙后院井台底下看一眼。
他还说,那地方夜里没人管。
我盯着门房看了半炷香时间,确认那人睡死过去,才慢慢起身。旁边有棵歪脖子槐树,枝干伸到墙边,我踩着树皮裂缝往上爬,脚底蹭掉一块老皮,手肘蹭过墙沿,避开碎瓷那段,翻身落进院子。
落地很轻,滚了半圈,躲进一丛枯草。
院子里静得很,只有风扫落叶的声音。我趴在地上,耳朵贴地听了一会儿。西南方向传来闷响,像是铁锤砸在铜钟上,一声接一声,中间夹着低低的呻吟。
那是地牢的位置。
我顺着屋檐阴影爬过去,绕过几间厢房,最后趴在一处通风井口旁。井盖是铁铸的,缝隙能塞进手指。我把耳朵凑上去,听见下面有人说话。
“又一个不听话的,送去炼‘兽引丹’正好。”
声音粗哑,带着倦意。
另一个笑了:“这炉成一次,能出三头力士妖,比山里抓的强。”
我屏住呼吸,心往下沉。
接着是一阵拖拽声,然后是重物被塞进炉口的摩擦音。炉火轰地燃起,映得井口铁栏发红。我伸手从怀里掏出玉简,还烫。昨晚系统刷新的情报就在里面:
“妖兽源在县衙地牢,与炼器有关。”
我没动,继续听。
下面传来金属刮地的声音,还有水滴落在热铁上的“嗤”声。守卫的脚步来回走动,靴子踩在石板上,发出规律的响。
等他们走远了些,我才慢慢站起来,摸到地牢窗户的位置。窗子小,离地一人高,铁条竖着,中间留缝。我脱下外袍裹住手掌,借着墙角石墩踮脚,一手扒窗缝,一手遮住脸防尘。
里面光线昏绿。
一口青铜大炉摆在中央,炉身刻满符文,火苗从炉口窜出来,颜色发青。两个守卫正把一具尸体往里塞。尸体穿着蓝布短打,袖子滑开,露出手腕上的青玉牌——仙门外门弟子的标识。
我咬住牙。
其中一个守卫啐了一口:“这些家伙,平日耀武扬威,现在还不是当材料?”
另一个笑:“上面说了,活人精魄炼出来的妖,听话,力气大,还能认主。”
话音刚落,炉内轰然一声,火焰猛地涨高,照得两人脸都扭曲了。炉盖震动了一下,有东西在里面撞。
“快好了。”一人说,“这批‘力士妖’明天就能送走。”
我缓缓滑下石墩,退到墙角阴影里。
原来如此。
外面闹的那些妖兽,不是野山里出来的,是仙门拿活人炼的。用的是外门弟子,甚至是不肯听话的杂役。炼成之后,打着清剿妖患的名头放出去,再由仙门高手出手镇压,立功、升职、得赏。
一场戏。
我低头看手,掌心全是汗,缺了小指的右手微微发麻。这不是第一次看到这种事,但以前我只是个卖药的老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能过日子。
现在不行了。
我是通缉犯,画像贴满了城门,悬赏五百灵石。玄霄子已经把我推出去了,当成妖兽同党,替他清理名声。
可真相在这儿。
我闭上眼,等系统刷新。
零点刚过,眼前浮出三行字:
“卯时三刻,西市布行会炸。”
“藏经阁第三层有本假《道藏》。”
“炼器炉里,有你要的真相。”
我睁开眼,左眼有点凉,像是有风吹进去。
最后一句,是真的。
我摸向腰间葫芦,倒出剩下的两颗糖豆。一颗红壳泛光,一颗暗黄带纹。这是最后的底牌,不能乱用。
炸炉?不够。
引火?也难。
但我可以留下记号。
我从怀里撕下一小块布条,把一颗糖豆包进去,又用指甲在布角刻了个“七”字——我和赵铁柱之间的暗记。然后我翻回通风井口,趁着守卫换班的空档,把布条塞进铁盖缝隙,让它垂下去一点,刚好能被炉火燎到。
烧不烧得着,看运气。
做完这些,我往后退,准备离开地牢区域。刚转过墙角,听见前面有脚步声。
两个守卫提着灯笼走来,一边走一边说话。
“听说了吗?今天抓那个卖药老头没抓着。”
“跑了。通缉令都贴疯了。”
“你说他真能勾结妖兽?一个瘸腿驼背的老东西?”
“谁知道呢,仙门说他是就是。反正赏钱不少,见了就喊。”
我缩在柴堆后面,没动。
他们走过拐角,灯光扫过地面,离我的鞋尖只剩一步。
我手摸上葫芦。
但他们没停,继续往前走了。
等脚步声远了,我才起身,往县衙后院摸。井台在那边,我得去看一眼。
院子比前面安静,杂物堆得乱七八糟。井台在角落,石头砌的,边上长着苔。我蹲下来,伸手探进井沿下方。
指尖碰到一张纸。
我抽出来,展开一看,是半张药方,字迹潦草,写着“血参三钱,归尾二分”,但在背面,用炭笔画了个箭头,指向西边,下面写着一行小字:
“师父,他们在炼人。”
署名是“柱”。
我捏紧纸条,把它塞进嘴里嚼碎咽了下去。
赵铁柱来过这里,他知道真相,但他没逃,也没藏。
他在等我。
我站起身,抬头看天。月亮偏西,快四更了。
不能再待。
我转身想走,忽然听见身后传来金属摩擦声。
回头一看,井台旁边的柴堆动了一下。
一根铁勺从里面露出来,锈了一半,柄上有三个刻痕——是赵铁柱的标记。
我走过去,掀开柴堆。
下面压着个油纸包。
我打开,里面是一截断指,黑色,干枯,但能看出是小指。
和我右手缺的那根一样。
旁边还有张纸条,写着:“他们拿了你的旧物,要配‘真魂引’。”
我盯着那截指头,没说话。
玄霄子要我的血,要我的魂,还要我的残躯。
因为他知道,我不是普通的容器。
我是那个三百年前被劈死的人。
而现在,他要用我的身体,完成飞升大阵。
我收起油纸包,塞进怀里。糖豆还剩一颗,锈剑还在袖中,左眼有点发热。
我贴着墙根往出口走。
刚到院墙下,忽然听见头顶瓦片一响。
我抬头。
一只黑猫蹲在屋脊上,尾巴卷着,眼睛发绿。
它不动,也不叫。
我就这么看着它。
三秒后,它转身跳走了。
我翻墙出去,落在巷子里。
巷口站着一个人。
穿灰袍,挂七个葫芦,脸上抹着灰。
是我自己的通缉画像。
被风吹得哗啦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