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唐泽的车队尚未抵达,客厅内的气氛依旧轻松。或许是因为先前那“点水成金”的神迹所带来的震撼仍未平息,或许是想进一步表露忠诚与关切,平野在谈笑的间隙,斟酌着提出了一个盘旋在他心头、却始终不甚明晰的问题。
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带着试探与恭敬:“丁总,请恕我冒昧。我观察到,总公司对于世界各地的分公司,除了定时提供这至关重要的配方药剂外,在日常经营上似乎并无其他干预。我……我有些好奇,如果,我是说如果,有分公司在利润分成上……动了心思,少付了款项,总公司如何能够察觉?以及,察觉之后又会如何处理呢?”
这个问题问得有些直白,甚至略显敏感。话一出口,平野自己似乎也觉得有些唐突,下意识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杨婉婷。
丁希旺闻言,并未显露丝毫意外或不快。他从容地呷了一口茶,脸上掠过一丝了然于胸的笑意,仿佛平野问了一个他早已思考过千百遍的问题。
“平野君,你这个问题提得很好。”丁希旺放下茶杯,目光平和却极具穿透力,“总公司对此,自有其‘游戏规则’。这套规则,建立在三层保障之上。”
他竖起第一根手指,语气平稳如常:“首要一层,是‘定量’控制。我们的‘配方’供给,与养殖水面是严格锁死的。每亩水域,必须有固定剂量的配方,才能达到你我皆知的那种神奇效果。他们申报了多少亩的水面,就需要从我们这里购买多少份量的‘配方’。这是第一道硬性的数学题,数据本身,不会说谎。”
接着,他竖起了第二根手指,眼中闪过一丝市场老手的锐利:“第二层,是‘市场透明’。‘仙鲜鱼’并非普通水产,它独一无二的品质,注定其一旦上市,便会形成一个相对透明和稳定的高端价格区间。短期内或许有波动,但时间拉长,某个区域、某种规模的养殖场,其年销售额大致在什么范围,我们通过市场反馈和行业数据分析,完全可以估算得八九不离十。想在这上面长期隐瞒,几乎不可能。”
说到这里,丁希旺略微停顿,嘴角勾起一抹冷峻而深意的弧度,竖起了第三根手指。整个房间的空气,仿佛也因他这个动作而凝滞了几分。
“至于第三层,”他声音不高,却字字千钧,“我称之为‘诚信博弈’与‘终极否决权’。”
“我们的合作,始于信任。我首先选择相信每一位像你、像唐泽这样的合作伙伴,相信你们的诚信与远见。”他的目光扫过在场众人,最终回到平野脸上,“但这份信任的背后,也必须拥有足以让任何小心思望而却步的底线。”
“一旦我们发现某家分公司在核心诚信上出了问题,”丁希旺的语气骤然变得如同寒铁,“那么,我们唯一的、也是最终的手段,就是终止一切合作——立即停止供应配方药剂。”
他身体微微前倾,带来的压迫感无声却巨大:“想象一下,一个依靠‘仙鲜鱼’品牌和神奇效果建立起庞大市场和巨额利润的公司,一旦失去了配方的供应,会怎样?它赖以生存的根基将瞬间崩塌。那些优质的鱼苗会变回普通,无法再卖出高价。这意味着,从每年坐享数千万甚至上亿的利润,直接归零。所有的投入、所有的市场声誉,都将化为乌有。”
丁希旺靠回椅背,恢复了之前的从容,但话语中的力量丝毫未减:“所以,回到你的问题。他们如何被发现?时间和数据自会给出答案。而发现后的处理?我们无需诉讼,无需争吵,只需简单地‘拿走’我们给予的最核心的东西。从天堂坠入凡尘,甚至地狱,这种代价,远远超过了任何短期欺诈所能带来的蝇头小利。平野君,你说,在这样的规则下,还有谁会愚蠢到去冒那个险呢?”
平野静静地听着杨婉婷的翻译,背后竟隐隐沁出一层细汗。丁希旺的回答,没有威胁,没有恫吓,只是在平静地陈述一个冰冷而绝对的商业逻辑。这比任何严厉的警告都更具威慑力。他此刻才彻底明白,总公司那看似宽松的管理模式之下,隐藏着怎样一条生死线。那看似无形的缰绳,实则牢牢套在每一个合作伙伴的命脉之上。
院子外传来汽车引擎声和短促的喇叭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
众人透窗望去,只见以唐泽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为首,一共四辆车组成的车队整齐地停在宾馆门口——他严格按照李秀芝昨晚的嘱咐,额外增加了一辆车,并且带来了四名神情精干、体格健壮的保安。
唐泽迅速下车,快步走进宾馆。
他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恭敬与热情,先向丁希旺等人深深鞠躬:“丁总,丁副总,各位,按照您的吩咐,车和人都已备好,随时可以出发前往机场。” 他的目光扫过在场的平野和桥太郎夫妇,友善地点头致意,但眼神深处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疑惑。李秀芝只通知他加车加人,却并未说明具体缘由,这让他心中不免有些猜测,却也不敢多问。
丁希旺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点了点头,却没有立刻动身的意思。他看了一眼喻燕。
喻燕心领神会,脸上绽放出明媚的笑容,走上前对唐泽说:“唐泽经理,你还记得丁总之前说过,要给你一个‘惊喜’吗?”
唐泽立刻躬身回应:“记得,记得!丁总的每一句话,唐泽都铭记在心。” 他心中那丝疑惑更重了,眼神不自觉地流露出期待。
喻燕侧身,优雅地指向客房内那两个与其他行李隔开、静静放置的深蓝色铁桶:“看,那就是丁总特意为你准备的‘惊喜’。”
唐泽的目光立刻聚焦在那两个看似普通的铁桶上,眼中的疑惑达到了顶点——这两个桶?惊喜?
不等他发问,喻燕的声音如同清泉,却带着石破天惊的力量:“丁总这次亲自来到日本,利用昨晚和今天清晨的时间,亲自为大阪分公司,配置了 ‘仙鲜鱼’核心药剂!”
“亲……亲自配置?!” 唐泽猛地倒吸一口凉气,眼睛瞬间瞪得滚圆,仿佛听到了最不可思议的神话。丁总亲自出手为他配置药剂?这简直是前所未有的殊荣!
喻燕接下来的话,更是将他内心的震撼推向了巅峰:“而且,丁总同步完成了配方的重大革新!新药剂的效力持续时间,从过去每10天必须补充一次,大幅延长至整整30天! 效果更稳定,成本更低!”
“三……三十天?!一个月?!” 唐泽失声重复着,整个人如同被施了定身咒,僵在原地。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瞬间算清了这笔账:这意味着,他原本每月需要派遣专人往返中国总部三次领取药剂,现在变成了……一次都不用! 不仅节省了巨额的国际差旅费和人力成本,更是获得了效能提升三倍的“神器”!
巨大的惊喜如同海啸般冲击着他的心神。他猛地意识到,在日本其他的七家分公司,此刻他们的负责人或许正在为下一次前往中国的行程和费用而烦恼,而他却得到了丁总亲临日本、战略优势,根本无法用金钱衡量!亲手配置、并赋予升级版神药的殊荣!这两桶看似普通的药剂,其背后代表的价值、信任和
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两只铁桶,眼神已从最初的疑惑变成了无比的炽热与敬畏。他猛地转向丁希旺,因为极度的激动,身体都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起来,眼眶瞬间就红了。
“丁总!!” 他声音哽咽,一个标准的九十度深躬,久久不愿直起,“您……您这……这真是天大的恩情!唐泽……唐泽何德何能,竟让您亲自……我……” 他激动得语无伦次,巨大的感激和受宠若惊的情绪几乎要将他淹没。他彻底明白了李秀芝为何要他加派保安——这两桶药剂的价值,足以让任何人铤而走险,丁总的安排是何其周详!
丁希旺上前一步,伸手虚扶了一下,语气平和却带着重逾千钧的力量:“好了,唐泽。你做事稳妥,待人以诚,这是你应得的。大阪的市场,我相信你会做得更好。”
“是!!” 唐泽直起身,用力抹去眼角的湿润,脸上充满了士为知己者死的决然,“丁总,您的知遇之恩,信任之情,唐泽铭刻五内!请您一万个放心,唐泽必定竭尽全力,万死不辞!”
他立刻转身,对那几名保安下达指令,声音恢复了平时的果决,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你们四个,听着!用最高规格的警戒,将这两个铁桶请上车,安置在车辆最安全的位置!行程中,你们的任务就是确保它们绝对安全,哪怕用你们的身体去挡,也不能让它们有丝毫闪失!它们,比我们所有人的性命加起来都重要!”
保安们感受到经理语气中前所未有的郑重,凛然应诺,小心翼翼、如同对待传国玉玺般开始搬运铁桶。
一切准备就绪,众人下楼来到宾馆庭院。晨光熹微,空气中带着草木的清新气息。
就在丁希旺一行即将登车之际,桥太郎夫妇和平野快步走到轿车的后备箱前。
“丁桑,请稍等!”桥太郎先生用他那带着口音但充满真诚的中文说道,和夫人一起从后备箱里小心翼翼地搬出几个包装精美的纸盒。“这是爱知县本地的一些特产,不成敬意。有我们自家做的、风味地道的‘八丁味噌’,还有附近果园今早刚摘的新鲜柑橘,请务必收下,带回中国尝一尝。”
桥夫人也微笑着双手递上一个包裹,对喻燕和李秀芝说:“这里面是一些本地的手工织物和小点心,给各位女士在路上解闷。”
紧接着,平野也从他车的后备箱里提出两个看起来颇有些分量的礼盒。他走到丁希旺面前,神情比往日更加郑重,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恭敬:“丁总,这是一点本地特产,濑户的陶瓷茶具,知道您喜欢喝茶,希望您能用得上。另外一盒是名古屋着名的‘鸡翅膀’(手羽先)调味礼盒,味道独特,给您和各位尝尝鲜。”
他的动作和语气,与之前相比,明显少了一份公事公办的生疏,多了一份发自内心的感激与亲近。
丁希旺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了宽和而欣慰的笑容。他没有推辞,而是朗声笑道:“好,好!桥太郎先生,夫人,平野君,你们太客气了!这份心意,我们收下了!”
丁希盛、李秀芝和喻燕也纷纷上前,笑着接过礼物,口中说着感谢的话。杨婉婷则在一旁熟练地帮忙传递和翻译着双方的客套与祝福。
装药剂的车,已经提前离开,估计是唐泽安排,让他们直接返回大阪公司。
三辆车,朝东京方向疾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