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姐弟二人执手相望、沉浸在久别重逢的温情中,殿外忽然传来御官高亢而急促的通传声,穿透了瑶池的静谧:“天帝驾到 ——!”
这声音如惊雷般炸响,瞬间打破了殿内的暖意。整个瑶池仿佛被按下了静止键,原本忙碌的仙官仙娥齐齐变色,连忙整理衣袍,朝着天帝到来的方向躬身相迎,连大气都不敢喘。玉阶之上,祥云缭绕间,玄色龙袍的身影正缓缓走来,龙纹随步伐流转,周身萦绕的天界威严,让空气都变得凝滞。
幻翎的身子猛地一僵,握着凤无双的手瞬间收紧,指尖冰凉。
天帝…… 他怎么会来?
这瑶池殿宇,他已有月余未曾踏足,甚至自她嫁入天庭成为天后,除了必要的天界大典,他便极少主动踏入这方属于她的地界。她早已习惯了这空旷宫殿里的孤寂,习惯了对着云海暗自思念,习惯了将那份单相思藏在心底最深处,不与人言说。可偏偏在这个时候 —— 在她刚刚与失散千年的弟弟相认,心头满是狂喜与暖意的时刻,他竟突然驾临,让她措手不及。
慌乱如潮水般涌上心头,她下意识地看向凤无双与十叶,眼底满是无措。若是寻常时候,她身为天后,自然该从容相迎,可此刻殿内有她的亲弟弟,还有那位让天帝牵念至今的止若上神(十叶),这三人碰面,场面定然尴尬至极,甚至可能掀起无法预料的波澜。
凤无双亦是眉头微蹙,脸上的笑意瞬间敛去。他虽刚回归神位,却也知晓天帝与姐姐的纠葛,更清楚十叶与天帝之间那份因止若上神而起的微妙牵绊。这突如其来的相遇,分明是徒增尴尬,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十叶,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几分纠结:“十叶,我们怎么办?见不见他?”
若是相见,难免要应对天帝的问询,甚至可能牵扯出更多旧事;若是不见,此刻天帝已到宫门外,想要藏身也未必来得及,反倒显得刻意躲避,更不妥当。
十叶神色依旧平静,只是眼底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他抬手轻拍了拍凤无双的肩头,声音温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轻声道:“既然又遇上,便说明冥冥中自有几分缘分,躲是躲不得的。” 他转而看向一脸慌乱的幻翎,语气放缓了些许,带着体谅,“只是,天后娘娘,你先出去迎接天帝。他若未曾留意殿内情形,或是并未特意寻我们,我们便不必主动现身,也免得让你夹在中间为难;他若发现了我们,那便坦然相见便是,无需刻意回避。”
这番话既给了幻翎台阶,也兼顾了各方处境,沉稳得让人安心。
幻翎闻言,心头的慌乱稍稍平复了些许。她深吸一口气,对着二人点了点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好。” 话音未落,她便转身匆匆向外跑去,裙摆扫过殿内的玉柱,留下一阵急促的风声。
殿外,仙官仙娥早已齐齐跪伏在地,齐声高呼:“恭迎天帝陛下,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幻翎快步走到人群前方,敛衽行礼,压下心头的波澜,努力维持着天后的端庄温婉:“臣妾幻翎,恭迎陛下驾临。” 她的目光垂落在地面,不敢抬头去看他的眼睛,生怕从那双深邃的眼眸中,看到任何让她心凉的情绪,更怕他察觉到她眼底尚未褪去的慌乱与泪痕。
天帝的脚步停在她面前,玄色龙袍上的金线在晨光下流转,周身的威压让周遭的空气都仿佛凝固了。他的目光淡淡扫过跪伏的众仙,最终落在幻翎身上,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喜怒:“起来吧。”
简单的两个字,却让幻翎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缓缓起身,依旧不敢直视他,只感觉那道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身上,让她浑身不自在,心中暗自祈祷:但愿他只是偶然路过,但愿他不会察觉到殿内的异样,但愿这场尴尬能就此避开……
天帝并未多言,转身迈步向正殿走去,龙靴踏在玉阶上,发出沉稳的声响,每一步都像是踩在幻翎的心尖上。她连忙敛了敛裙摆,紧随其后,指尖下意识地攥紧了衣袖,掌心沁出细密的冷汗。
殿内的暖意尚未完全散去,还残留着凤族灵食的淡淡香气,幻翎心头一紧,生怕这气息引来天帝的察觉,只能强作镇定,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走到殿中,天帝忽然停下脚步,目光缓缓扫过殿内的雕梁画栋,最终落在幻翎身上,语气听不出太多情绪,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疏离:“天后在这瑶池住的可还习惯?”
幻翎心中一怔,没想到他会突然问及此事。自她嫁入天庭,他从未这般关切过她的起居,此刻这句问话,让她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只觉得心头五味杂陈。她垂眸敛衽,声音温婉却带着一丝刻意维持的平静:“回陛下,臣妾已经习惯了。瑶池山清水秀,殿宇雅致,自是三界难得的绝佳居所,臣妾非常喜欢这里。”
这话半真半假,瑶池的景致确实无双,可这空旷宫殿里的孤寂,却只有她自己知晓。只是在他面前,她向来习惯了隐藏真实的情绪,只愿展现出端庄得体的一面。
天帝闻言,微微颔首,目光掠过殿角的暖炉,炉中青烟袅袅,带着淡淡的安神香气。他淡淡道:“那就好。若是仙官仙娥们有伺候不周的地方,你尽管告诉我,我再给你派些得力的来,也好让你在这瑶池住得舒心。”
“多谢陛下厚爱。” 幻翎连忙俯身道谢,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感激,“瑶池的仙官仙娥们都尽心尽责,待臣妾极好,无需再劳烦陛下费心了。”
她的语气恭敬而疏离,既不敢显得太过亲近,也不愿让他觉得自己过得委屈。毕竟,她是天后,即便心中孤寂,也需维持着应有的体面。
天帝不再多言,转身继续向正殿中央走去。幻翎紧随其后,一颗心始终悬在半空,眼角的余光悄悄瞥向内侧的偏殿方向,心中暗自着急:无双和十叶上神,应该已经藏好了吧?
而此刻,正殿内侧的内室之中,凤无双与十叶早已悄然隐入。方才听闻天帝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二人来不及多想,便顺势躲进了这处陈设雅致的内室。内室中央的玉案上,恰好摆着一盘残棋,黑白棋子错落有致,显然是有人未完的棋局。
“正好,借这残棋避避风头。” 十叶目光一扫,便已了然,抬手示意凤无双落座。
凤无双也不迟疑,径直坐在玉案另一侧,指尖捻起一枚黑色棋子,眼底带着一丝玩味:“也好,省得在外头听着他们君臣相称,反倒浑身不自在。”
十叶轻笑一声,捻起一枚白色棋子,落在棋盘之上,声音压得极低:“棋局如世事,看似平静,实则暗藏玄机。我们且慢慢对弈,静观其变便是。”
黑白棋子在玉案上落下,发出清脆的声响,却被殿外天帝与幻翎的对话声巧妙掩盖。凤无双凝神思索,指尖的棋子迟迟未落,心中却在盘算:天帝此番突然驾临瑶池,究竟是偶然路过,还是另有目的?他会不会察觉到殿内的异样?
十叶则显得从容许多,落子干脆利落,目光平静地看着棋盘,仿佛外界的一切都与他无关。只是偶尔,他的余光会掠过内室的帘幕,留意着外间的动静。
外殿之中,天帝与幻翎已然走到正殿中央。天帝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内室的方向,帘幕轻垂,遮住了里面的情形,只隐约能看到案几的一角。他并未过多在意,只是淡淡开口,语气依旧平静:“今日路过瑶池,见此处景致甚好,便进来看看。”
幻翎心中一松,连忙应道:“陛下能驾临,是瑶池的荣幸。臣妾这就吩咐人备上仙茶,供陛下解渴。”
“不必了。” 天帝抬手阻止,目光再次落在她脸上,似乎想说什么,却又欲言又止。
内室之中,凤无双与十叶的对弈仍在继续。棋子落下的清脆声响,与外殿的沉默形成了鲜明的对比,一场无声的博弈,正在这瑶池殿内悄然上演……
外殿的沉默如潮水般漫开,暖炉中青烟袅袅上升,却驱不散幻翎心头的寒意。她垂着眸,目光死死盯着自己的裙裾,指尖攥得更紧,连绣着鸾鸟的锦缎都被捏出了深深的褶皱。方才天帝那句欲言又止的模样,让她一颗心悬得更高,生怕他再多问一句,或是察觉到殿内的蛛丝马迹。
思来想去,她终究还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忐忑,小心翼翼地抬起眼,视线只敢落在天帝的衣袍下摆,声音细若蚊蚋,带着难以掩饰的战战兢兢:“那…… 那天帝要在瑶池待一会儿吗?”
这话一出,她便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问得太过急切,反倒像是在催促他离开,可内室里还藏着无双和十叶上神,她实在怕得厉害,只盼着天帝能早些离去,结束这场让她如芒在背的对峙。
天帝闻言,脚步微微一顿,玄色龙袍上的金线在晨光中晃了晃,带着几分压迫感。他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幻翎脸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看不出喜怒,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探究,语气平淡却带着无形的威慑:“怎么?天后不欢迎吗?”
“岂敢岂敢!” 幻翎吓得连忙躬身行礼,头垂得更低,声音都带上了一丝颤抖,“天帝能驾临瑶池,是臣妾的荣幸,更是瑶池的荣光,臣妾高兴还来不及,怎会不欢迎?”
她嘴上说着 “高兴”,可紧绷的脊背、慌乱的语气,无一不在暴露内心的不安。
天帝看着她这副模样,眼底掠过一丝淡淡的疑云。往日里,她虽对自己恭敬,却也带着几分天后的端庄自持,从未这般手足无措过。他缓步上前一步,周身的天界威压愈发浓重,几乎让幻翎喘不过气来,语气里多了几分试探:“高兴?可寡人瞧着,你倒像是急着让寡人走?”
“没有没有!” 幻翎连忙摆手,慌乱间差点碰倒身旁玉案上的琉璃盏,她稳住身形,脸上强挤出一抹温婉的笑意,只是那笑意比哭还难看,“陛下说笑了,臣妾只是想着,陛下政务繁忙,怕耽误了您的要事。”
说着,她连忙侧身引路,声音都带上了几分急促:“天帝快坐!臣妾这就吩咐人换些新的仙茶来!”
天帝却并未挪动脚步,目光越过她,望向正殿内侧那挂着鲛绡帘幕的内室方向,帘幕轻垂,绣着的缠枝莲纹在光影中若隐若现,隐约能听到里面传来极轻的声响,像是棋子落在玉案上的脆响,却又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他收回目光,落在幻翎明显僵硬的侧脸上,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不在这里坐了。走,去内殿。”
“啊?”
幻翎像是被惊雷劈中,猛地抬起头,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眼底满是难以置信的惊恐。内殿!他竟然要去内殿!无双和十叶上神还在里面对弈,若是被他撞见,后果不堪设想!她的心跳骤然加速,仿佛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手脚都变得冰凉。
天帝看着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眉梢微挑,语气里的探究更浓了:“怎么?寡人去你的内殿,冒犯你了?”
“哪有哪有!” 幻翎回过神来,连忙摇头,摇得像拨浪鼓一般,脸上强行压下慌乱,挤出几分恭顺的笑意,伸手撩开鲛绡帘幕,“天帝说笑了,内殿简陋,能得陛下亲临,是它的福气。天帝快请!”
她的声音都在发颤,撩帘幕的手指抖得不成样子,连带着帘幕上的珍珠流苏都晃动不休,发出细碎的声响。
天帝缓步上前,目光落在她紧绷的背影上,淡淡开口,语气里带着一丝了然的锐利:“你今日很反常。”
幻翎的脚步一顿,后背瞬间渗出冷汗,浸湿了里衣。
“不喜欢寡人去你的内殿吗?” 天帝的声音紧随其后,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压迫感。
“喜欢喜欢!” 幻翎连忙转过身,脸上堆着满满的笑意,可眼底的慌乱却怎么也藏不住,心里像揣了无数只兔子,怦怦直跳,打鼓般不得安宁。她只盼着内殿里的二人能察觉外面的动静,赶紧找地方藏身,又怕动静太大引来天帝的怀疑,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是好,只能硬着头皮,引着天帝向那危机四伏的内殿走去。
鲛绡帘幕被缓缓掀开,内殿的景致渐渐映入眼帘,玉案上的残棋依旧,黑白棋子错落有致,只是原本对弈的二人,此刻已悄然隐在屏风之后,气息收敛得一丝不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