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暗物质流中的灯塔 (the Lighthouse in the dark matter Stream)
地点： m87星系边缘，暗物质湍流带（dark matter Stream），坐标未知 时间： 封印幼体后 12小时
“咕噜……咕噜……”
飞船外没有声音。 但在引力波探测器的反馈音箱里，却传来了如同巨大肠胃蠕动般的低沉轰鸣。
“小猎犬号”此刻就像是一艘潜水艇，潜行在一条看不见的、粘稠的河流里。 窗外是一片绝对的虚无。 暗物质不反射光，不遮挡光，它们只是默默地施加引力。 只有当飞船掠过某些高密度区域时，才会看到远处的星光发生诡异的透镜扭曲。
“这感觉太糟糕了。” 铁臂坐在副驾驶位上，不安地抓挠着他的机械臂。 “就像是在这只看不见的怪兽肚子里游泳。而且……” 他看了一眼放在舰桥中央、被亚瑟当成茶几的那个黑色金属箱（里面装着神之子）。 “……我们还带着一颗随时会炸的核弹。”
“安静。” 亚瑟端着一杯合成咖啡，坐在那口“黑棺材”上，眼神死死盯着面前的引力波全息图。 图上一片混乱的线条，代表着周围极其复杂的引力环境。
“这里是暗物质晕（dark matter halo）的富集区。” 亚瑟推了推单片镜，红色的右眼在黑暗中微微发光。 “根据天狼星的星图，这是一条‘死亡航道’。因为暗物质会干扰曲率引擎的度规场，没人敢在这里超光速。” “所以，这里也是唯一的法外之地。”
“警报。前方引力异常。” 苏珊突然指着屏幕中心的一个旋涡状波纹。 “有一个大质量物体挡在路中间。质量相当于……十个太阳。”
“是黑洞？”铁臂紧张起来，“又是黑洞？”
“不。” 亚瑟眯起眼睛，仔细分析着波形。 “黑洞会有吸积盘，会有x射线。但这东西……它是冷的。” “它没有吞噬任何东西。它只是静静地待在那里。”
“而且……” 亚瑟指了指那个波纹的中心点。 在那里，有一个极其微弱、极其规律的电磁信号在闪烁。
【滴……——……滴……——】
“摩斯电码？！”苏珊惊呼，“这种鬼地方怎么会有地球的摩斯电码？”
亚瑟放下咖啡杯，站起身。 “翻译。”
【I... Still... watch...】（我……依然……守望……） 【Earth... home...】（地球……家……）
信号极其微弱，且充满了陈旧的底噪，就像是一段在太空中回荡了几百年的幽灵广播。
“靠过去。” 亚瑟下令。 “不管是人是鬼，既然说了地球话，我们就得去看看。”
“小猎犬号”调整姿态，顺着引力流，滑向那个神秘的信号源。
……
距离信号源 100公里。
探照灯终于照亮了那个东西的真容。 所有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
那不是一颗星球，也不是一艘飞船。 那是一座塔。 一座建立在一块巨大的、黑色的原始暗物质结晶（这是极其罕见的天体现象）之上的金属高塔。 塔身高耸入云（虽然没有云），由无数废弃的飞船残骸、小行星碎片和不知名的金属垃圾拼接而成。 它看起来像是一座星际版的巴别塔，孤独地矗立在虚无之中。
而在塔顶，有一盏灯。 一盏还在旋转的、发出微弱黄光的氙气探照灯。 这种古老的灯光，在如今全是激光和全息投影的银河系，显得格格不入，却又无比亲切。
【欢迎光临……‘地球遗物’博物馆。】 那个信号变得清晰起来。是一个苍老的、带着浓重伦敦口音的男声。 【门票：一段关于地球的记忆。】 【或者：一瓶酒。】
“博物馆？”铁臂愣住了，“在这儿开博物馆？给鬼看吗？”
“也许他就是在等鬼。” 亚瑟整理了一下衣领，戴好礼帽。 “准备登陆。” “带上酒。”
……
“灯塔”内部，主展厅。
气闸门伴随着刺耳的摩擦声打开。 一股陈旧的、充满了灰尘和发霉纸张味道的空气扑面而来。
这里没有高科技的悬浮电梯，只有生锈的铁楼梯。 墙壁上挂满了相框。 亚瑟走近一看，那是照片。 泛黄的黑白照片。 有大本钟，有埃菲尔铁塔，有长城，有正在吃冰淇淋的孩子，有拥抱的情侣。
“这些是……”苏珊看着一张照片，眼眶突然红了。 那是旧时代的地球。是那个还没被模因污染、还没被光锥封锁的地球。
“那是三百年前的样子。” 亚瑟的手指拂过相框上的灰尘。
“谁在那儿？” 楼梯上方传来了一个声音。
随着一阵咔哒、咔哒的机械撞击声，一个“人”走了下来。
很难说那还算不算是一个人。 他的身体几乎完全被机械义肢取代了。 但他用的不是那种精密的高科技义肢，而是粗糙的、甚至有些生锈的液压活塞和齿轮。 他的胸口是一个透明的玻璃罐，里面泡着一颗还在跳动的心脏和一对肺。 那是他身上仅存的肉体。
而在他的头部位置，原本应该是脸的地方，被嵌进去了一个老式的cRt显示器。 屏幕上显示着一张像素化的、微笑着的老人面孔。
“客人！真的是客人！” 显示器上的像素脸露出了惊喜的表情。 “还是……人类？活的？”
那个半机械人激动得浑身颤抖，齿轮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 他冲到亚瑟面前，伸出那只生锈的铁手，想要握手，却又在半空中停住，似乎怕弄脏了亚瑟的衣服。
“我是这里的馆长。” 电子合成音从他胸口的发声器里传出来。 “我叫诺亚（Noah）。” “我已经……在这儿等了 342年 7个月 12天。”
“诺亚？”亚瑟并没有握手，而是冷静地打量着这个“古董”。 “你是**‘第一舰队’**的幸存者？”
三百年前，除了“出埃及号”（死在冥王星的那艘），还有一支名为“第一舰队”的流亡者冲出了太阳系。但历史记载他们全部失踪了。
“是的，是的。” 诺亚的屏幕上流下了像素泪水。 “我们冲出来了。但我们迷路了。” “暗物质流把我们冲散了。我的船撞上了这块石头。” “同伴们都死了。氧气耗尽了。”
“为了活下去，为了记住……” 诺亚指了指自己那副拼凑起来的身体： “我把死去的同伴拆了。把船拆了。把自己改造成了这个样子。” “只要大脑不死（其实已经数据化了），我就能一直等下去。”
“等什么？”苏珊问。
“等有人从家里出来。” 诺亚转身，指着展厅中央的一个巨大的玻璃柜。
那个柜子里，放着一颗蓝色的球体。 那不是地球仪。 那是一个全息记录仪。 里面循环播放着一段录像： 一个年轻的女孩在草地上奔跑，回头对着镜头笑。阳光洒在她的金发上。
“那是我的女儿。” 诺亚的声音变得无比温柔。 “我走的时候，她才五岁。” “我答应过她，我会找到新家，然后回去接她。”
“告诉我，年轻人。” 诺亚看着亚瑟，屏幕上的像素脸充满了希冀： “地球……还在吗？” “我的女儿……她的后代……过得好吗？”
死一般的寂静。
铁臂低下头，不敢看那张脸。 苏珊捂着嘴，泪水夺眶而出。
怎么告诉他？ 告诉他地球已经变成了地狱？ 告诉他他的女儿早就变成了模因怪物的一部分？ 告诉他，人类文明已经变成了宇宙的垃圾？
亚瑟看着那个玻璃柜里的女孩笑容。 他的左眼（理性）告诉他：告诉他真相，摧毁他的幻想，获取他的资源。 但他的右眼（疯狂与人性）却在颤抖。
亚瑟深吸一口气。 他摘下礼帽，对着这个守望了三百年的孤魂，行了一个绅士礼。
“还在。” 亚瑟撒谎了。 他的声音平稳、坚定，没有一丝破绽。
“地球很美。” “虽然我们经历了战争，但我们重建了家园。” “现在的孩子们，依然在草地上奔跑。”
“真的？”诺亚的屏幕亮了起来，亮度高得刺眼。
“真的。” 亚瑟从口袋里掏出了那瓶从双子城带来的好酒，放在桌上。 “我们这次出来，就是为了寻找像您这样的先驱，接你们回家。”
“太好了……太好了……” 诺亚抱着那瓶酒，像个孩子一样哭了起来（虽然没有眼泪）。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嗡—— 突然，诺亚的身体剧烈震动了一下。 他胸口那个玻璃罐里的心脏，跳动速度猛地加快，然后—— 骤停。
那是心愿已了后的机能崩塌。 这颗心脏已经坚持了太久，全靠一股“执念”在支撑。现在执念化解了，它也该休息了。
“馆长！”苏珊惊呼。
“别动。”亚瑟拦住了她。
【谢谢你……年轻人……】 诺亚的声音变得微弱，屏幕上的画面开始闪烁、消失。 【这个博物馆……送给你们了……】 【里面有……我这三百年收集的……星图……】 【还有……一条通往……室女座核心的……密道……】
【带我……回家……】
滋—— 屏幕黑了。 那具拼凑起来的机械躯体，像是一堆废铁一样，散架了。 只剩下那颗停止跳动的心脏，静静地漂浮在防腐液里。
亚瑟站在黑暗中，久久没有说话。
“大师，你为什么要骗他？”铁臂擦了擦眼睛，“这太残忍了。”
“真相才是残忍的。” 亚瑟走过去，拿起那个装有女孩录像的全息球。 “让他带着希望走，这是我能给他的最后的仁慈。”
亚瑟转身，看向展厅深处。 诺亚说的没错。 在那些照片和杂物后面，藏着一个巨大的数据库。 那是这个老人用三百年时间，观测暗物质流向绘制出来的**“隐藏航道图”**。
有了它，亚瑟就能避开所有的关卡，直插室女座的心脏。
“把这里搬空。” 亚瑟戴回礼帽，遮住了眼中的情绪。 “带上他的心脏，还有这个录像。”
“我们会带他回家的。” 亚瑟握紧了拳头，指甲刺破了掌心： “等我把那个该死的观察者宰了，把地球变回原来的样子……”
“我就带他回家。”
【第一百四十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