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死寂,空旷。
脱离星穹舰残骸后,厉惊寒悬浮于无垠的虚空坟场之中,首次如此真切地感受到自身的渺小与孤独。没有上下左右之分,没有空气流动,唯有远处那些巨大如山的残骸剪影,在幽暗背景的映衬下,沉默地诉说着早已湮灭的辉煌与惨烈。稀薄到近乎虚无的灵气,混乱而微弱的空间能量余波,以及一种无处不在的、仿佛能冻结灵魂的绝对寂静,构成了这片死亡星域的主旋律。
掌心的“死之钥”烙印传来持续的、微弱的冰凉感,如同黑暗中的灯塔,让她保持着一线清明,不至于被这无边的虚无与死寂吞噬心志。血脉暖流缓缓奔腾,与新得的“源初之火”投影共鸣,在体内燃起一丝微弱的暖意,抵御着外界的冰寒。
她定了定神,首先要确定方位和寻找离开的途径。此地绝非善地,久留必生变故。无论是那星穹舰遗骸中可能追出的残念,还是这片坟场深处可能存在的其他未知危险,都需尽快远离。
她尝试调动神识向外延伸,然而甫一离体,便被虚空中无处不在的混乱空间波纹与死寂气息干扰、削弱,探查范围被压缩到仅有数里之遥,且感知模糊。想要在如此广袤的坟场中找到出路,无异于大海捞针。
目光扫过远处那些巨大的残骸。或许,在这些古老战争的遗迹中,能找到一些尚能运行的导航装置、星图记录,或者……其他传送阵的痕迹?哪怕只是定位当前坐标,了解这片坟场在诸天中的相对位置,也是好的。
她选择了距离最近、看起来相对完整(至少没有彻底碎裂)的一处残骸——那似乎是一块巨大的、断裂的金属平台,边缘参差不齐,表面布满了撞击坑与能量灼烧的痕迹,依稀能看出原本复杂的结构,如今只剩断壁残垣。
身形化作一道黯淡流光,小心地避开几处空间波动明显异常的区域(那里光线扭曲,仿佛有隐形的漩涡),厉惊寒悄然靠近那金属平台残骸。
平台表面覆盖着厚厚的、类似宇宙尘埃的灰色物质,踩上去松软无声。一些巨大的、早已失去光泽的金属构件歪斜地插在平台各处,如同巨兽的骨骼。她释放出微弱的神识,如同触手般仔细探查着脚下的平台与周围的残骸结构。
大多数地方毫无反应,只有沉寂的死物。但当她走到一处看似控制台或信息终端的半埋金属结构前时,掌心烙印忽然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与之前在星穹舰中感应到的脉动类似的悸动。
这结构约有一人高,表面覆盖着厚厚的尘埃与某种晶体化的粘稠物质。厉惊寒拂去表面的积尘,露出下方暗银色的金属面板,上面密布着早已黯淡的、非当今诸天通用文字体系的古老符文按钮与一个布满裂纹的、巴掌大小的晶石屏幕。
她尝试注入一丝微弱的法力,面板毫无反应。又尝试以神识触碰那些符文,依旧死寂。似乎能量早已耗尽,或者核心结构已彻底损坏。
然而,当她将一丝蕴含“死之钥”烙印权柄的、极其微弱的气息,小心翼翼地注入那晶石屏幕的裂纹时,异变发生了!
屏幕内部,那些裂纹缝隙中,竟亮起了一丝丝极其微弱的、如同星屑般的银色光点!这些光点仿佛被更高层次的法则气息所激活,开始缓慢地、无序地游动、闪烁,最终,竟在布满裂纹的屏幕上,拼凑出了一幅极其模糊、残缺不全的、由光点构成的立体星图虚影!
星图大部分区域都是黑暗与混乱的光点,但在中心偏下的位置,有两个相对明亮且稳定的光点被一条极其黯淡的虚线连接着。其中一个光点的位置,似乎与她掌心的烙印、以及之前传送阵的预设坐标(摇光殿据点)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共鸣;而另一个光点,则指向了星图虚影中一个更加遥远、更加暗淡、几乎要被黑暗吞没的区域。
同时,一段断断续续、充满杂音的、非语言的意念信息,顺着那烙印气息,直接传入厉惊寒的识海:
“……第七星穹舰队……最终集结坐标……‘荒墟’锚点……”
“……‘归寂航道’……部分激活……能量不足……指向‘古道’外围哨站……”
“……警告……航道周边……存在高浓度‘噬空兽’活动痕迹……”
“……记录时间……‘终末之战’纪元……第七千……”
信息戛然而止,晶石屏幕上的光点虚影也随之彻底熄灭,重归死寂。显然,这点残存的记录与反应,已是这块古老终端的极限。
厉惊寒心中却掀起波澜。
“第七星穹舰队……终末之战……”这些词汇,显然指向了一个早已消逝在时光长河中的、辉煌而古老的文明,及其参与的某场涉及整个纪元的终极战争。这片虚空坟场,很可能就是那场战争的遗址之一。
而“荒墟”锚点、“归寂航道”、“古道外围哨站”……这些信息似乎串联了起来。她所在的这片坟场,或许就是所谓的“荒墟”锚点之一,是那条可能通往“古道”的“归寂航道”的某个起点或节点。而星图中指向的另一个遥远光点,很可能就是“古道”外围的某个哨站,或许是寂留下的、连接真正古道的据点之一!
至于“噬空兽”……听起来便不是什么善类,很可能是栖息在这片虚空坟场中的某种危险生物。
线索虽然破碎,但至少有了一个相对明确的方向——沿着星图指示的“归寂航道”(哪怕只是部分激活的、能量不足的痕迹),前往那个“古道外围哨站”!那里,或许有离开此地的传送阵,或者至少能获得更精确的定位,找到返回星枢或正常界域的路径。
但“归寂航道”在哪里?如何沿着它前进?
厉惊寒将目光投向虚空中那些看似杂乱无章的巨大残骸。或许,这些残骸并非完全随机分布,它们可能是沿着某条古老的航线或空间脉络坠毁于此。那些相对稳定、能量波动规律的空间区域,可能就是残存的“航道”痕迹。
她收敛心神,将感知提升到极致,不再单纯依赖神识,而是更多地调动“死之钥”烙印对死亡、终结、空间类法则的敏锐感应,以及血脉与“寂灭之棺”虚影对古老寂灭气息的共鸣。
渐渐地,在周围看似混乱的虚空环境中,她开始捕捉到一丝丝极其隐晦的、有规律的“流动感”。那并非物质或能量的流动,更像是空间结构本身某种残留的“惯性”或“印记”,如同干涸河床中残留的水流走向。这股“流动感”非常微弱,断断续续,且被大量残骸、空间乱流和死寂气息所干扰,若非她身负特殊权柄与感知,绝难察觉。
它的方向,与星图虚影中那条连接两个光点的虚线指向,大致吻合!
就是它了!这就是残存的“归寂航道”痕迹!
厉惊寒不再犹豫,选定方向,身形开始沿着这微弱的空间“流向”痕迹,在巨大的残骸间谨慎穿行。速度不敢太快,既要避开那些明显不稳定的空间褶皱和能量乱流,也要时刻警惕可能潜伏的危险——比如那记录中提到的“噬空兽”。
虚空坟场中无日月,时间的概念变得模糊。厉惊寒只能凭借自身法力的消耗与恢复,粗略估算行程。
大约过了小半日(按照她自己的时间感),前方航道痕迹似乎变得稍微清晰了一些,周围巨大的残骸也逐渐稀少,取而代之的是更多细小的金属与晶体碎片,如同一条漂浮在虚空中的、宽阔而漫长的“垃圾带”。同时,空气中那种混乱的空间能量余波似乎也减弱了些许,变得更加……有序?或者说,更加符合某种古老的、已经崩坏但骨架尚存的法则脉络。
就在她稍微放松一丝警惕,准备加快速度时——
毫无征兆地,侧前方约百丈外,一片由无数细小碎片构成的“垃圾云”中,数道暗影无声无息地扑出!
那是一种难以形容的生物。它们没有固定的形态,身体介于实体与虚影之间,仿佛由最纯粹的黑暗与空间裂隙构成,轮廓不断扭曲、拉伸、变幻,如同活体的阴影。身体表面流淌着幽暗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光泽,唯有一双双如同碎裂星辰般的、散发着冰冷贪婪光芒的“眼睛”(如果那可以称为眼睛),死死锁定着厉惊寒,传达出对鲜活生命与能量的极致渴望!
噬空兽!
它们行动迅捷无声,在虚空中如同游鱼入水,瞬间便已跨越数十丈距离,张开那仿佛能吞噬空间本身、内部旋转着微型黑洞的巨口,从不同角度噬向厉惊寒!攻击未至,一股强大的吸扯力与空间禁锢感已然降临,仿佛要将她连同周围的空间一起拖入永恒的黑暗!
厉惊寒瞳孔微缩,瞬间进入战斗状态!这些噬空兽单体气息约在元婴后期到化神初期之间,但数量有五头之多,且在这片虚空中占尽地利,攻击方式诡异,不容小觑。
她足下在虚空中轻点(实际上是以法力震荡空间产生反作用力),身形骤然向后飘退,同时双手在胸前结印。
“源火为屏,寂棺为域——开!”
赤金色的“源初之火”投影自她身后浮现,化作一道炽热的火焰屏障,挡在身前!火焰并非凡火,蕴含着净化与守护的法则,对黑暗、虚空类力量有着天然的克制!与此同时,冰寒死寂的“寂灭之棺”虚影气息弥漫开来,在她周身形成一个不大的灰色领域,领域内空间仿佛凝固,极大地削弱了噬空兽带来的空间吸扯与禁锢感!
“嗤嗤嗤——!”
冲在最前的两头噬空兽狠狠撞在火焰屏障上,发出如同冷水泼入滚油的声响!它们那黑暗的身躯在赤金火焰灼烧下剧烈翻腾,发出无声的尖啸(神念冲击),动作明显一滞,体表黑暗都淡薄了几分!
然而,另外三头噬空兽却已从侧翼绕过火焰屏障,鬼魅般贴近,漆黑的巨口咬向厉惊寒的护体领域!
厉惊寒眼神冰冷,并指如剑,指尖凝聚着灰绿色的生死剑气与一丝破军锋芒,对着最近的一头噬空兽猛地刺出!
“生死轮转,破!”
剑气穿透噬空兽那扭曲变幻的身体,并未造成想象中的贯穿伤,反而如同刺入了一团粘稠的沥青,阻力巨大,且剑气中的生机与死寂力量似乎被那黑暗躯体快速吸收、抵消!
噬空兽的身体只是剧烈荡漾了一下,便恢复原状,巨口依旧噬来!
“物理攻击效果不佳,能量攻击也被吸收?”厉惊寒心中一凛,身形再次急退,避开噬空兽的扑咬,脑中飞快思索对策。
这些生物,似乎天生适应虚空,能吞噬、同化多种形式的能量攻击,对物理伤害也有极强的缓冲与恢复能力。难怪被称为“噬空兽”,连空间都能啃噬。
寻常手段难以奏效……那么,更高层次的法则权柄呢?
看着再次合围扑来的五头噬空兽,厉惊寒眼中厉色一闪,不再保留。她深吸一口气(虽然并无空气),将心神沉入丹田生死太极图,全力引动“寂灭之棺”虚影与掌心的“死之钥”烙印!
“以寂灭之名,宣判尔等存在——无效!”
“归墟权柄,剥夺虚妄之形——散!”
冰冷、漠然、仿佛至高法则敕令的声音,在厉惊寒心神中响起。她抬起右手,掌心烙印光芒流转,对着那五头噬空兽,虚虚一握!
一股无形无质、却蕴含着凌驾于寻常死亡与空间法则之上的“终结”与“否定”的权柄波动,以她为中心扩散开来,精准地笼罩了那五头噬空兽!
这一次,并非大范围的威压,而是高度凝练、针对性极强的“命令”!
五头噬空兽扑来的身形骤然僵住!
它们那由黑暗与虚空裂隙构成的身体,仿佛受到了来自本源层面的“否定”,构成其存在的法则基础开始剧烈动摇、崩解!那不断扭曲变幻的形体变得滞涩、凝固,幽暗的光泽迅速褪去,冰冷的“眼睛”中露出难以理解的恐惧与茫然。
如同被橡皮擦擦去的铅笔画,五头噬空兽的身体,从边缘开始,一点点化为最纯粹的虚无,没有声音,没有爆炸,就这么悄无声息地消散在虚空之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一击,五头难缠的虚空生物,彻底“归寂”!
厉惊寒缓缓放下手,脸色略显苍白。这种针对性的、高强度的权柄运用,对心神的消耗不小。但她心中却是一片明悟。
“死之钥”的权柄,对这类依托于特定法则(尤其是死亡、虚空、阴影类)而存在的生物,有着近乎绝对的克制!这是一种本质上的碾压。
解决了眼前的麻烦,她不敢耽搁,继续沿着“归寂航道”的微弱痕迹前进。经过刚才一战,她更加小心,神识与权柄感知结合,时刻警惕着黑暗中的危险。
又前行了许久,前方的虚空景象再次发生变化。
那些漂浮的细小碎片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孤零零矗立在虚空中的、巨大无比的黑色方尖碑!
方尖碑高达千丈,通体由一种非金非石的、仿佛能吸收一切光线的漆黑物质构成,表面光滑如镜,没有任何纹路或装饰,唯有顶端,镶嵌着一颗仅有拳头大小、却散发出稳定而柔和的银白色光芒的晶体。
那银白光芒并不强烈,却仿佛能穿透无尽的黑暗,清晰地照亮了方尖碑周围一小片区域。在这光芒照耀下,周围混乱的空间波动彻底平息,形成了一片罕见的、稳定的“安全区”。
而在方尖碑的基座旁,厉惊寒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一道身着残破暗金色甲胄的高大骸骨,保持着单膝跪地、一手撑地的姿态,头颅低垂,另一只手臂向前伸出,似乎想要触碰方尖碑的基座,却永远定格在了那一刻。
正是那具星穹舰中的遗骸!它竟然追到了这里?还是说,它的使命或执念,本就与这座方尖碑有关?
厉惊寒停在安全区边缘,警惕地望向那遗骸。遗骸眼眶中幽蓝的火焰已然熄灭,周身不再散发出任何能量波动与残念气息,仿佛彻底变成了一具普通的骸骨。
她的目光,更多地被那座黑色方尖碑与顶端的银白晶体所吸引。从这晶体散发出的稳定空间锚定与净化气息来看,这很可能就是所谓的“古道外围哨站”的标识,或者是稳定“归寂航道”的某个关键节点!
那银白晶体中,似乎蕴含着精纯而高等的空间坐标信息。
她小心翼翼地靠近方尖碑,确认那遗骸再无任何反应后,将注意力完全集中在顶端的晶体上。如何获取其中的坐标信息?直接摄取?还是需要特定的方法?
就在她凝神思索之际,那沉寂的遗骸,那只向前伸出的骨手,指尖忽然极其轻微地动了一下。
一点微不可查的、暗金色的光屑,自指尖飘落,无声无息地融入了方尖碑漆黑的基座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