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涧底余烬
落鹰涧的厮杀声，终是渐渐平息了下去。
浓烈的血腥气与硝烟味混杂在一起，沉甸甸地压在涧底，几乎令人窒息。夕阳的余晖挣扎着穿透尚未散尽的烟尘，给这片刚刚经历过死战的土地涂抹上一层暗红而悲壮的色彩。
尸体层层叠叠，堵塞了部分狭窄的栈道，有狄戎人，也有大晟的儿郎。破损的兵刃、散落的箭矢、撕裂的旗帜随处可见，几处被投石或火箭引燃的灌木仍在冒着缕缕青烟，发出噼啪的轻响。
萧景渊拄着长剑，立于一处稍高的岩石上，玄色战袍被划开了几道口子，染着不知是敌人还是自己的暗红。他冷峻的面容上沾着烟尘与血点，目光缓缓扫过这片狼藉的战场。
胜了。
凭借林晚秋提前识破的几处险要埋伏，以及萧景渊临阵的果断指挥，大晟军队以低于预期的代价，成功击退了狄戎的进攻，并将其主力逼退数十里。落鹰涧，守住了。
然而，他的眉头却并未舒展，眼中没有丝毫胜利的喜悦，只有一片沉郁如水的凝重。
林晚秋站在他身侧，脸色有些苍白。她虽未直接上阵搏杀，但精神始终高度紧绷，感应着战场上任何可能属于“墨先生”的异常波动。此刻，她看着眼前这尸横遍野的景象，胃里一阵翻涌，更多的是一种发自心底的寒意。
他们阻止了“墨先生”在此地制造一场更大规模、更一边倒屠杀的计划。那几处被提前发现的、布置了诡异机簧和毒刺的陷阱，若是落入其中，大晟军队的伤亡恐怕要翻上数倍。
但是，“墨先生”的目的，真的仅仅是一场战役的胜负吗？
他离去前那冰冷的话语犹在耳边：“历史的裂痕，已然扩大。”
萧景渊低沉的声音打破了沉默，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我们……赢了吗？”
林晚秋转过头，看向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轻声道：“赢了这一仗。但景渊，你觉得，这是他全部的计划吗？”
萧景渊摇头，目光投向栈道上那些正在被抬下去的己方士卒遗体，声音沉重：“他像是一个……不在乎棋子得失的棋手。落鹰涧，或许只是他用来验证什么，或者……用来制造某种‘痕迹’的场所。”
他指向几具狄戎士兵的尸体，他们身上的皮甲被一种奇特的刃器割开，伤口平滑得诡异，绝非普通刀剑所能造成。“看这些伤口，还有那些被我们拆除的、结构精巧得不像话的机括……他投入了这些东西，绝不仅仅是为了打赢一场边境冲突。”
林晚秋顺着他的指向看去，心沉得更深。是啊，“墨先生”展现出的技术力量，若真想赢得一场战役，本可以造成更大的破坏。但他似乎更热衷于“展示”这种力量，更热衷于让这场战斗按照他设定的、充满“技术性”和“意外性”的剧本进行。
他像是在进行一场冷酷的实验，或者，是在历史的画布上，用一种极其尖锐的笔触，强行涂抹上一笔属于他的、不和谐的色泽。
“他成功了。”林晚秋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他让这场本该更‘纯粹’的战争，染上了他的颜色。历史的轨迹，在这里……被强行扭曲了一下，即便我们赢了，这股力量也已经渗透进来。”
萧景渊沉默片刻，伸手握住了她微凉的手。她的手在轻微颤抖。
“至少，我们守住了这里，救下了很多本该死去的将士。”他试图给予她一些安慰，也像是在说服自己。
林晚秋回握住他温暖而粗糙的大手，汲取着力量。目光却再次投向满目疮痍的战场，投向那血色浸染的涧水。
是的，他们守住了落鹰涧，挫败了“墨先生”一场可见的阴谋。
但那些看不见的裂痕呢？那些已然被“扩大”的缝隙之后，又隐藏着怎样的风暴？
夕阳终于彻底沉入山脊，暮色如同墨汁般迅速渲染开来，将落鹰涧的余烬与伤痕，一同吞没进深沉的黑暗里。胜利的旗帜在晚风中无力地飘动，却驱不散弥漫在两人心头的沉重阴影。
这一局，他们看似赢了棋子。
但整盘棋的走向，却似乎正朝着一个更加莫测的方向滑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