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以。”徐明终于松口。
会议又讨论了几个具体问题,晚饭的工作餐根据陈青的提议,就在会议室吃的食堂送来的盒饭,到结束时已经晚上九点半。
还有两个涉及到石易县的局办的材料,要明天一早才能确定。
走出行政中心,外面果然下起了雨。
雨势不小,路面很快积起了水。
何斌热情挽留:“陈书记,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路上不安全。不如就在县里住一晚,明天再回去?我们已经安排了招待所。”
陈青看了看天,又看了看表。
回金禾县正常要一个多小时,雨天路滑,花费的时间更多。
明天又要赶过来,实在不值得。
他这一趟来,就是要逼着这两人点头。
不能半途而废。
“那就麻烦何县长了。”
“不麻烦,不麻烦。”
陈青原本打算就在县委招待所,步行也只需要十五分钟。
然而,何斌却说已经在石易县宾馆订好了房。
石易县宾馆其实也是石易县对外接待的宾馆,陈青在石易县任职的时候,给客人安排也是安排在这儿。
没想到有一天,自己回到石易县,还会以客人的身份入住酒店。
这种明显不把金禾县来人当成自己人的暗示,陈青也只能在心头暗叹。
忍吧,等这一届任期到了,徐明和何斌的外放锻炼结束,也应该到头了。
办理入住时,前台小姑娘有些手忙脚乱——她没想到突然来了这么多人,而且个个都是领导。
人员安排上缺乏经验,还是欧阳薇主动上前帮忙,石易县县府办的通知一起,总算把所有人的房间安排妥当。
除了徐明和何斌外,就连石易县政府也安排了两人入住,说是为了方便临时有事,好为陈青解决问题。
“陈书记,您的房间在608,这是房卡。”
前台小姑娘递过来一张卡,“欧阳主任,您在607,隔壁。”
欧阳薇接过房卡,道了声谢。
一行人各自回房。
陈青进房间后,先给马慎儿发了条消息:“在石易县,下雨留宿一晚。”
马慎儿很快回复:“注意安全。明天回来吗?”
“看天气。想你。”
发完消息,陈青洗了把脸,坐在沙发上打开电视。
新闻里正在报道全省防汛工作,他看了几分钟,忽然想起什么,拿起手机打给刘勇。
“孙强那边有什么新动静?”
“有。”刘勇的声音压得很低,“我们查到,建材市场那个中年男人,是省城一家贸易公司的老板,做有色金属进出口的。孙强见完他之后,去了趟银行,取了一大笔现金,具体数额还在查。”
“有色金属进出口……”陈青沉吟,“和孙家以前的生意有关?”
“很可能。孙家倒台前,控制着金禾县大部分矿产品的外销渠道。这个老板,说不定是以前的合作伙伴。”
“盯紧这个人,还有孙强的资金流向。”
“明白。”
挂了电话,陈青走到窗前。
雨夜中的石易县,灯光在雨幕中晕成一片模糊的光斑。
他忽然觉得,孙家这条线,可能比想象中牵扯得更深。
正想着,房门敲开,是同样入住的石易县的政府办的工作人员,称徐明书记与何斌县长在餐厅设宴招待。
晚餐工作餐,的确没有吃好,陈青也想知道何斌有什么目的。
地点就在宾馆的餐厅包厢。
菜式看上去简单,但分量足,酒是本地产的粮食酒,度数不低。
一切看起来都不像是事先准备的。
陈青就更加奇怪了。
席间,何斌很热情,频频举杯。徐明话不多,但每次举杯都跟着。
陈青酒量一般,但该喝的都喝了——这种场合,不喝就是不给人面子。
几次想要试探对话这顿晚宴的目的,都被徐明一笔带过,而且还不忘坚称绝不违规,标准在范围之内。
陈青眼看对方没有任何愿意沟通的可能,也就放弃了。
欧阳薇坐在陈青旁边,以茶代酒。
石易县府办的主任一开始还想劝,被陈青拦住了:“欧阳主任女同志,就算了。”
“陈书记怜香惜玉啊。”何斌开玩笑。
“工作需要。”陈青说得坦然,“她晚上可能还要整理材料。”
这话给了欧阳薇台阶,也堵住了何斌的嘴。
宴席进行到一半,陈青的手机响了。是邓明打来的。
他起身走到包厢外接听。
“书记,有个情况。”邓明语气有些急,“下午您走后,县信访办来了几个人,说是快速通道沿线一个村的村民,对补偿标准有意见。李县长亲自接待了,暂时安抚住了,但对方说还要去市里反映。”
“补偿标准不是公示过了吗?”陈青皱眉。
“是公示了,但有人私下传,说石易县那边的标准比我们高。”邓明说,“我查了,从石易县公布出来的数据和资料分析是谣言。但老百姓信了。”
陈青心里一沉。
这种事,往往是有人在背后煽动。
那今晚这场晚宴的目的似乎有一些原因可以追查了。
陈青想了想,吩咐邓明:“查一下谣言源头。另外,让李县长明天带人下去,再开一次村民大会,把政策讲透。补偿款发放全程录像,公开透明。”
“好。”
挂了电话,陈青没有立即回包厢。
他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让酒意散一散。
如果这是石易县刻意推动的一次以群众意见来降低这次自己亲自前来敦促的效果,也不是没有可能。
外面的雨还在下,没有停的意思。
而自己,恐怕要面对一群真的就不想好好做事,只想稳稳捞政绩的人。
样板县的模板省里通过了,他只想按照样板县规划的进行。
须知有一个潜意识的规则一直影响着不少官场的官员,那就是:少做少错、多做多错、不做就没有错。
徐明与何斌无疑就是这样类型的干部。
但难题要公关,也要解决。
要是真的沟通没有效果,那就只能放弃了。
这次他不打算自己来承担,而是要第一时间把进度的原因和为什么一定要石易县也全程参与的初心汇报上去。
如果市里依旧还是这样的态度,金禾县要出名他也没办法了。
回到包厢时,宴席似乎就已经接近尾声。
何斌看上去就像是喝得有点多,话也多了起来:“陈书记,说真的,我佩服你。金禾县那么难的局面,你硬是杀出来了。不像我们……束手束脚。”
徐明看了何斌一眼,没说话。
一个红脸一个白脸,就是唱戏给陈青。
陈青笑笑:“各有各的难处。石易县是样板县,稳一点是对的。”
“样板县……”何斌摇头,“样板样板,就是给人看的。剧本写好了,当然是要按照剧本来。陈书记,您说对不对?”
从这些话里陈青已经完全明白。
这话说得露骨了。
徐明看上去,是对何斌的“直言”有些不满,咳嗽一声:“老何,你喝多了。”
“我没喝多。”何斌摆摆手,“陈书记不是外人。说真的,王立东留下的烂摊子,我们收拾起来……难。”
陈青举起杯:“徐书记,何县长,都不容易。今晚就这样吧,明天最后的手续落实完之后,我们各自分头行事。”
陈青已经把自己想要表达的决定隐晦的说了出来。
至于这两人能不能听明白,与他无关。
陈青回到房间时,原本并没有喝多,然而头却有些晕。
想过难办,但没想到徐明、何斌一个态度。
这就让石易县就是铁板一块,即便是他今天前来督促,人家也早就想好了对策。
他洗了个澡,正准备睡觉,忽然听到隔壁传来敲门声,还有说话声。
声音不大,但在安静的走廊里很清晰。
他拉开一条门缝,看见两个穿着警服的人站在607门口,正在和欧阳薇说话。
欧阳薇穿着睡衣,外面披了件外套,正和他们交谈。
而且,听欧阳薇的语气很不客气。
“怎么回事?”陈青拉开门走了过去。
欧阳薇还没有回应,其中一个警察就带着不善的语气说道:“例行检查。请配合。”
“例行检查是可以半夜敲开房门,不开执法记录仪吗?”欧阳薇脸色冰寒。
“同志,请配合,出示一下你的身份证。”警察如同机械一般的重复说道。
“你们是哪个派出所的?”陈青皱眉问道。
“你的身份......”
“叫宋海过来,告诉他,我叫陈青!”
陈青直接打断了经常继续重复的问话。
“你,你是陈书记?”其中一个警察仿佛这才认出了他。
“你们这是按照什么流程来例行检查的?不知道石易县宾馆是县里接待宾客的地方吗?”陈青见对方认出了自己,立刻质问道。
“陈书记,不好意思。”警察态度立刻缓和了,“我们接到举报,说这个房间有异常情况,所以……例行检查。”
“谁举报的?什么异常情况?”陈青的视线看向欧阳薇。
欧阳薇摇头:“我刚洗完澡,准备睡觉,他们就敲门了。”
陈青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所谓“异常情况”,多半是扫黄打非的常规检查,或者有人故意举报。
“陈书记,这个我们有保护举报人的义务。请原谅!”
“欧阳主任是我带队的同事,房间是石易县政府安排的。”陈青语气平静,“谁给你们的权利可以敲门来检查的?”
两个警察对视一眼,有些尴尬。
“给宋海打电话,让他过来。让他给我一个解释。”
就在这时,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
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怎么回事?”
陈青转头,看见蒋勤快步走过来。她穿着便服,但腰杆挺直,步伐利落。
“蒋所长?”陈青有些意外。
“陈书记?”蒋勤也愣了一下,随即看向那两个警察,“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蒋所,我们接到举报……”一个警察低声解释。
蒋勤听完,脸色沉了下来:“胡闹!这是县委接待宾客的宾馆,没有经过局里同意,谁给你们的权利?举报电话核实了吗?”
“还……还没。”
“没核实就贸然上门?”蒋勤语气严厉,“回去写检查!现在,向陈书记和欧阳主任道歉!”
两个警察连忙道歉。
陈青摆摆手:“算了,也是职责所在。不过,以后工作方式要注意。”
“是,是。”
警察离开后,蒋勤转向陈青:“陈书记,实在不好意思。今晚局里有个统一行动,下面的人执行得……太机械了。”
“理解。”陈青说,“我听刚才你的语气,你调来石易县了?”
“算是解调过来,执行一个治安联防行动。这几天我也住这儿。”蒋勤笑了笑,“没想到碰上这事。欧阳,没吓着吧?”
欧阳薇点点头:“没事,就是个误会。但让陈书记没能好好休息,这件事不只是误会那么简单。”
“为什么?”蒋勤对自己这位曾经的同事的职业敏感并不怀疑。
“在前台登记的时候,本来这间房——”蒋勤指了指身后,“这个房间登记的是陈书记,只是拿房卡的时候前台给拿错了。”
蒋勤从欧阳薇的话里很快就明白了为什么欧阳薇会有所怀疑了。
如果是按照正常程序,警员来的时候一定会在前台核实入住人的信息的。
那这查房就是针对陈青而来。
在石易县政府安排的接待宾客的宾馆里,对来开会的另一个县县委书记查房,目的可想而知。
“蒋所长,麻烦你帮个忙。”陈青不怀疑欧阳薇所说。
因为入住的时候,就是欧阳薇在前台帮忙,她的职业习惯让她保留对事物的观察绝不会错。
给宋海联系一下,刚才的误会就当没发生。
蒋勤微微有些皱眉,“陈书记,您是不是有什么顾虑?”
“没错,现阶段,我不希望我或者石易县的领导有任何人耽误明天最后的会议确认。”
“一旦这件事让宋海去查,那明天的最后确认就会无限期的延期。”
陈青继续说道:“我不适宜开口,以免留下口实。毕竟我也曾经在石易县当过领导!”
蒋勤明白了,虽然不知道陈青所说的会议确认是什么,但肯定非常重要。
“陈书记,你放心,我一会儿马上就联系宋局。事后......”
陈青摇摇头,如果他继续纠结,结果一样,产业走廊还有很多需要双方共同来确认的。
“好,我明白了。”
“谢谢。你也早点休息!”
蒋勤离开后,走廊里恢复了安静。
欧阳薇看着陈青,有些歉意:“书记,还是我不仔细,给您添麻烦了。”
“不是你的错。”陈青摇摇头,“回去休息吧。明天早上还有重要的事。”
“嗯。”
回到房间,陈青躺在床上,却没了睡意。
今晚的事,纯粹只能恶心人。
连这样的事情都能做得出来,石易县这潭水,恐怕比表面看起来更深。
第二天早上八点半,石易县宾馆会议室。
椭圆形的会议桌一侧,坐着陈青、欧阳薇、金禾县交通局局长赵显峥和两名工作人员。
另一侧,石易县领导却只有徐明一个人。
何斌的位置空着。
徐明脸上带着一丝倦意抱歉道:“陈书记,实在不好意思。何县长昨晚回去后身体不适,早上起来发烧到三十八度五,医生让他在家休息。今天的会,只能我先顶着了。”
陈青看着那张空椅子,又看了看徐明。
徐明的表情诚恳得像真的一样。
“何县长身体要紧。”陈青平静地说,“那我们开始吧?最后两项材料,司法局和环保局的同志,应该已经准备好了。”
徐明点点头,示意坐在后排的石易县工作人员发言。
接下来的一个小时,像是昨天会议的翻版。石易县方面对两项材料又提出了七个新的疑问,老赵几次想争辩,被陈青用眼神制止了。
九点四十分,当第七个问题提完时,陈青合上了笔记本。
“徐书记,”他的声音很平稳,“这七个问题,我们回去后会认真研究,尽快给出书面答复。”
“陈书记理解就好。程序嘛,走得细一点,将来才不容易出问题。”徐明笑着点头:“等会儿我给老何打个电话,看他下午是不是能坚持一下,咱们继续讨论,毕竟这是县政府的工作,他不在,我也不好一言堂。”
“那就没必要了。”陈青站起身,“革命工作还是需要强壮的身体。今天就到这里。我们回金禾县还有事,就不多打扰了。”
“这么急?吃了午饭再走?”
“不了,谢谢徐书记好意。”
握手告别时,徐明的手上下摇动。
陈青能感觉到,那力道里有种胜利者的意味——虽然这胜利微不足道,甚至有些可笑。
车队驶离石易县时,欧阳薇从后视镜里看着越来越远的行政大楼,轻声说:“他们根本没想推进这件事。”
“看出来了。”陈青闭着眼睛,“他们想要的是‘程序无懈可击’,不是‘事情做成’。”
“那我们……”
“按计划走。”陈青睁开眼睛,“再努力几天,我们回去也整理一份详细报告,把从发函到今早会议的所有过程、所有他们提出的问题、我们准备的材料,全部列进去。然后,报给市委、市政府,抄送市发改委。”
欧阳薇明白了:“这是要……向上摊牌?”
“不是摊牌,是汇报。”陈青纠正她,“我们是下级,有义务向上级报告工作进展和遇到的困难。至于上级怎么看,怎么处理,那是上级的事。”
他说得很官方,但意思清楚——既然石易县要用程序拖延,那就把整个程序摊开来,让所有人都看清楚,到底是谁在拖。
车子驶上高速时,陈青的手机响了。是刘勇。
“书记,您什么时候能回来?有急事。”
“在路上,一个半小时后到。什么事?”
“孙满囤的那个主治医生,今天早上向医院递交了辞职报告。”刘勇语速很快,“理由是‘有愧,不适合在医院工作’。我们的人侧面了解,他辞职后立刻去银行取了十万现金,然后回了老家。”
陈青眼神一凝:“孙强那边呢?”
“孙强昨天下午又去了那套租的房子,待了整晚。今天早上出来时,手里多了个黑色手提包,看上去不轻。我们已经派人跟着了。”
“孙满囤情况怎么样?”
“很不好。”刘勇顿了顿,“医院上午下了病危通知。医生说,最多还能撑三天。”
陈青沉默了几秒。
“我直接去医院。你安排一下,我要见孙满囤。”
下午两点,金禾县人民医院特护病房。
孙满囤躺在病床上,身上插着好几根管子。他瘦得脱了形,眼眶深陷,只有胸口的微弱起伏证明他还活着。
陈青走进病房时,孙满囤的眼睛动了动,看向他。
“孙满囤。”陈青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还认得我吗?”
孙满囤的喉咙里发出含糊的声音,点了点头。
“在监狱有看新闻吗?”
孙满囤的眼睛闭上,好半天才睁开一条缝。
陈青轻声细语的把他进监狱之后的金禾县变化选重点的告诉了他。
在说到孙大富狼狈从外地回来给他下毒,却伤到了马慎儿,孙大贵“突发疾病”死亡的消息,孙满囤的眼角泪水滴落了下来。
“孙满囤,你三个儿子,老二孙大贵你应该是最看重。老大有勇无谋,还被自己弟弟算计。”
停了停,又继续说道:“老大、老二都没给你留后,最不争气的老三赌博成性。连你外出就医都需要找族内的晚辈孙强,可悲吗?”
孙满囤的手艰难的举了举,又放下。
“孙强早就被我们监视了,你知不知道他很可能就是你大儿子孙大富安排的。”
“就你现在的身体状况,你觉得孙强带走你之后,你会死在哪里?”
旁边刘勇忍不住在他身后轻轻戳了一下。
这话要是真的刺激到孙满囤,真要闭眼了,还是有些麻烦。
陈青当然知道,可孙满囤现在的状况,时间也真的拖不起。
“孙满囤,虽然你老三不争气好赌,但也给你留了个亲孙女。你那个重男轻女的思想有没有我不知道,但我是没见过连自己亲孙女不通知,却通知一个不知道血缘淡了不知道多少的外人来照顾你的。”
陈青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一直注视着孙满囤的反应。
孙满囤的眼里果然有了波动,第一次扭头看向陈青。
“我今天来,不是以县委书记的身份,你孙女孙萍萍我认识,还比较熟悉。”陈青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清晰,“你倒是狠心把自己儿子儿媳都赶出去了,孙萍萍这些年不容易。帮你儿子还赌债,差点被逼着做坏事。”
此刻,孙满囤的双手都收紧了一些,嘴里困难的冒出三个字:“不孝子。”
陈青继续说,“本来我朋友已经帮她解决了问题,也送她出了国......可是——”
“可......是,什么?”
“现在她父亲又欠了债,她还得回来收拾烂摊子。”
孙满囤的呼吸急促起来,监控仪器发出滴滴的警报声。
护士想进来,被刘勇伸手拦住了。
陈青等警报声平息,才继续说:“我今天来,是想给你一个机会——给你孙女留点什么的机会。”
他拿出手机,调出一张照片,举到孙满囤眼前。
照片上是海外某银行的账户信息,但关键几位数字被打了马赛克。
“孙大富在监狱里交代了。”陈青说,“你们孙家在海外有账户,我们已经掌握了。”
孙满囤的眼睛死死盯着手机屏幕。
“等我们查到了,那笔钱就是赃款,要全部没收。”陈青收起手机,“可如果你现在主动交出来,指定由孙萍萍继承——她毕竟是孙家合法的后代,有继承权。那么至少有一部分,可以合法地留给她,让她把债还了,好好过日子。”
病房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仪器规律的滴答声。
孙满囤的嘴唇动了动,发出微弱的声音:“萍……萍……”
“对,孙萍萍。”陈青靠近些,“你孙满囤唯一的后代,孙大富只是算计你的钱,只有她这个孝顺女,还在为你孙家积德。”
孙满囤闭上眼睛,眼角有混浊的泪水流出来。
过了很久,他睁开眼,看着陈青,“能帮我一个忙吗?”
陈青心头微微一喜,刚才给孙满囤看的账号实际上是孙大富给看守所的狱警说的,这个账号是他无意中看到的。
所以并没有记全,但有这一条线索,足可以让孙满囤相信了。
他之所以如此狠心,在孙满囤病情无救的情况下还刺激他,就是要把这个账号拿到。
再想办法说服孙萍萍,这笔钱都是从金禾县拿走的。
不能说每一分钱都是不义之财,但法院有公正的审理。
现在这一把算是赌对了,孙满囤请他帮忙,他大概猜到就是自己想要的结果了。
果然,在陈青点头之后,孙满囤说想要立遗嘱。
陈青答应了,站起身,对刘勇吩咐:“刘局,请公证处的人过来。”
半小时后,公证处的人前来,按照程序在医院病房里完成了孙满囤的遗嘱公证。
孙满囤在公证员、医生和两名民警的见证下,口述了遗嘱:其名下所有资产,由孙女孙萍萍唯一合法继承。除了国内的一些隐匿的资产外,他还提供了两个海外银行的账户和密码,公证员现场记录、封存。
整个过程,孙满囤异常清醒。
医生说,这可能是回光返照。
遗嘱签署完毕,公证员离开后,孙满囤突然抓住陈青的手,力气大得不像个垂死的人。
“陈……书记……”他喘着气,“孙强……是……大富……安排的……”
陈青俯身:“我知道。”
“他们……想逼我……拿钱……救大富……”孙满囤的眼睛里涌出泪水,“我……我对不起……萍萍……”
“这些话,等你孙女回来,你自己跟她说。”陈青抽出手,“现在,好好休息吧。”
他走出病房时,孙满囤的监控仪器再次响起警报声。
医生和护士冲了进去。
走廊里,刘勇迎上来:“书记,孙强已经抓到了。在他租的房子里,搜出了二十万现金,还有伪造的护照和机票。他交代了,是孙大富通过律师传话,让他想办法把孙满囤弄出去,逼问出海外账户信息。”
陈青点点头:“孙大富那边呢?”
“监狱刚传来消息,孙大富听说孙强被抓,当场情绪失控,撞墙自杀,现在在抢救。”
陈青点点头,“被自己弟弟算计,到这个时候才醒悟,他也是活该。”
晚上七点,陈青在办公室听取了完整汇报。
孙强的计划很简单:制造孙满囤“病逝”的假象,实际将人转移到境外,逼问账户信息后,用这笔钱打通关系,争取给孙大富减刑或保外就医,然后逃亡海外。
“幼稚。”陈青评价,“但很孙家。”
“孙满囤的遗嘱已经生效。”刘勇说,“等孙萍萍回国,就可以办理继承手续。国内的还好,司法系统可以取证之后直接查没,海外账户还需要孙萍萍本人确认之后才能转回来。”
“只要有办法能转回来就行,这些钱不是孙家的,更不能留给外人。”陈青语气异常的冰冷。
“孙萍萍会同意吗?”
“她马上就要回国了,注意航班信息,等她回来,第一时间通知我。”
“是。”
刘勇离开后,陈青独自在办公室里坐了很久。
他想起孙满囤最后的那滴眼泪,想起孙萍萍当年在夜色酒吧里的样子,想起石易县会议室里那张空着的椅子。
这个世界,有人为了活着拼尽全力,有人为了权力勾心斗角,有人为了金钱铤而走险。
而他要做的,是在这片混沌中,找到那条对的路,走下去。
第三天,严巡打来了电话。
“石易县的事,我知道了。做你该做的,不用等。另外,国家发改委的研修班名额,省里定了李花。你专心把金禾县的事做好。”
陈青笑了。
严巡还是懂他的。
李花去,确实更合适。而他,锋芒太露了。
又过了两天之后,孙满囤抢救无效去世。
同一天,孙萍萍的飞机降落在江南市机场。
刘勇已经追查到航班,陈青没有让公安局的人去,而是安排了欧阳薇提前去了机场。
下午三点,孙萍萍被直接接到了金禾县县委。
先见到了公证处的同志,并见到了爷爷孙满囤的遗嘱。
之后,陈青才在会客室见了她。
半年多没见,孙萍萍瘦了很多,但眼神比之前坚定。
她穿着简单的黑色西装,脸上没有化妆,看起来风尘仆仆。
路上,欧阳薇按照陈青的吩咐,已经把孙满囤的情况告诉了她。
“陈书记。”她先开口,“谢谢您……为我爷爷做的一切。”
“坐。”陈青示意她坐下,“你爷爷的遗嘱,公证处已经转交给你了吧?”
“嗯。”孙萍萍,“我刚才电话联系了。两个账户,加起来大概……九千万美元。拿着遗嘱,就可以接收了。”
“你下面有什么打算?”
“陈大哥,这笔钱......我不想要。不干净!”
“但你得继承,这笔钱才能回到国内。”陈青提醒道。
“我明白。”孙萍萍点点头,“我会配合政府的。”
“除了罚没之外,应该会有一笔不菲的剩余。那也是你合法的继承。”
孙萍萍沉默了一阵,“我想全部捐出来,在金禾县设立一个环保基金,专门用于金禾县的环境治理。”
陈青看着她。
“你想清楚了?”他问,“这可是很大一笔钱。”
“想清楚了。”孙萍萍说,“我管理夜色酒吧这几年,攒了些钱,够我生活了。这笔遗产……它不该属于我。”
陈青点点头:“好。如果你决定了,我让县里安排专门的法律和财务人员,帮你办理手续。所有流程会公开透明,接受监督。”
“谢谢您。”
“该说谢谢的是我。”陈青站起身。
孙萍萍没有悲伤,父亲当年离开孙家的时候她还小。
即便是巨款,她也很清楚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钱即便到了她手里,也未必真的能留得住,反而是引火烧身。
接下来的事,就是县公安局配合,孙萍萍去看了孙满囤的墓地,很平静,没有悲伤。
父亲已经被钱春华拿钱还了债,至于未来,她不想再去管了。
也没那个能力一直这样。
据说她准备让母亲到法院起诉离婚,断绝和好赌父亲的关系。
接上母亲去国外生活,彻底与孙家断绝关系。
安排完这些,陈青开始起草那份关于石易县协同工作受阻的详细报告。
他写得很客观,只列事实,不加评论。
但事实本身,已经足够说明问题。
报告写完,他签上名字,让欧阳薇明天一早就报送市委、市政府,抄送了一份给市发改委,同时加密发送给严巡。
等待之后,会有的结果是什么,他现在也不清楚。
但有时候真的有种很无力感,妥协、退让、顾全大局他都做了,事实却令他很失望。
如果这一次依然还是如此,他确实不需要再想什么“格局”和“政治高度”了。
夜色中的金禾县,安静而蓬勃。
手机响了,是蒋勤。
“陈书记,没打扰您吧?”
“没有。蒋所长有事?”
“我和石易县公安局宋局长明天要去金禾县办点事,想顺便拜访您一下。”蒋勤的声音很轻,似乎还带着一丝犹豫,“关于上次在石易县宾馆的事……我们有些情况想向您汇报。”
陈青听出了话里的意思。
蒋勤和宋海,或许不一定是真的要较真,但肯定其中有什么线索,让蒋勤要专门来见自己。
“好,明天我在办公室等你们。”
挂了电话,陈青看着窗外,嘴角微微扬起。
石易县那潭水,或许搅一搅,也能有点作用。
而他,乐见其成。
第二天早上八点,陈青提前来到办公室。
窗外的天空灰蒙蒙的,像是又要下雨。
他泡了杯茶,站在窗前看了会儿金禾县的街景——比起半年前,街面整洁了许多,几个新建的公交站台已经投入使用,早高峰的人群有序而匆忙。
这一切变化,是他用无数个日夜、甚至几次性命危险换来的。
敲门声响起。
“进。”
欧阳薇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今天的日程安排:“书记,蒋所长和宋局长九点到,已经安排在二号会议室。上午十点半还有个稀土项目进度汇报会,下午两点您要听取盛天工业二期用地平整情况。”
“另外,韩啸最近似乎在联合其他的投资企业,感觉想要做实业了。”
“知道了。”陈青转过身,“石易县那份报告送出去了吗?”
“昨晚加密发送给严省长和市委了,纸质版今早八点已经送到市委办公厅。”
“好。”
其他的都还好,这韩啸一贯是吃白手套这碗饭的,想要做实业还是给人打前站,现在还不好确定。
最近县里的环保配套有些压力,京华环境(金禾)公司的负责人据说已经在给郑天明抱怨了。
这种带有国资背景的企业,从来没有过这样急迫的工程需求。
好在郑天明的态度强硬。
盛天工业不过是其中的一个项目,韩啸介绍而来的投资企业个个都面临严重的环保处理问题。
京华环境几乎是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金禾县。
一地集中如此多的环保人才和技术专家,是京华环境公司从未出现过的。
但对京华环境而言,管理难度反而小。
郑天明办公地点一个月有一大半都在金禾县。
陈青也时常抽空过去,免得郑天明承担不住压力,造成工期延误。
九点整,蒋勤和宋海准时抵达。
两人都穿着便服,但那股公安系统特有的干练气质掩盖不住。
蒋勤还是老样子,短发利落,眼神清澈;
宋海则显得沉稳许多,眼角多了几道细纹。
“陈书记,打扰了。”宋海先开口。
“坐。”陈青示意欧阳薇倒茶,“你们专程跑一趟,肯定有要紧事。”
蒋勤和宋海对视一眼,宋海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档案袋,推到了陈青面前。
“陈书记,这是关于那天晚上在石易县宾馆出警的两名同志的调查材料。”宋海的声音压得有些低,“虽然您交代不要追查,但系统内部的询问程序还是要走。结果……有点意外。”
陈青打开档案袋,抽出里面的文件。
第一页是两名警察的基本信息:王磊,34岁,原苏阳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民警;张帆,32岁,原苏阳市经侦支队民警。
两人都是三个月前从苏阳市调入江南市公安局,再分配到石易县的。
“从省城调来的?”陈青抬眼。
“对,而且是‘加强基层业务能力’专项调动的名义。”宋海说,“这类调动一般有两种情况:一是提拔重用前的基层锻炼,二是……犯了错误,下放避风头。”
陈青继续往后翻。
后面几页是两人的处分记录复印件。
王磊在两年前参与侦办一起“故意伤害致人死亡”案,因证据审查不严,导致错误刑拘一名大学生,被记大过;张帆则在办理一起经济案件时,违规扣押涉案企业账户资金长达三个月,造成企业资金链断裂,被记过。
处分记录后面附了一份简报——关于那起“故意伤害致死”案的后续报道。
陈青的目光落在被错误刑拘的受害人姓名上:严晓峰。
再往下看,家属栏里赫然写着:父亲,严巡。
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到茶水沸腾的声音。
“这个家属不会就是省里那位原发改委的吧?”陈青抬眼看向宋海。
宋海没有回答,只是点了点头,“就是他。”
欧阳薇倒茶的手顿了一下,随即恢复平稳,但眼神里闪过一丝震惊。
陈青一页一页翻完,合上档案,缓缓靠回椅背。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严巡当年在发改委主任位置上一干就是七年,明明政绩突出,却迟迟没能升任副省长;
也明白为什么严巡从未提过这件事——
那不是简单的“工作失误”,而是一场足以改变一个人政治生命的打击。
“这两份处分记录,系统内部可以查到吗?”陈青问。
“可以,但不特意去查的话,不会注意到受害人家属这一栏。”宋海回答,“而且事情过去好几年了,当年的办案人员多数已经调离或退休。”
蒋勤补充道:“我们侧面了解过,那起错案后来被纠正了,严晓峰也因此和家里闹得很不愉快。没有和父亲住在一起了。但当时几乎没有任何媒体报道,我要是不查也不知道还有这件事发生。”
陈青沉默了几秒。
“徐明和何斌知道这两人的背景吗?”
“应该知道。”宋海说,“调动手续是市局办的,但接收单位是石易县公安局。按照程序,县局主要领导会看到档案。而且……”
他顿了顿,“王磊和张帆到石易县后,直接分到了治安大队和经侦大队,都是关键岗位。没有主要领导点头,不可能这么安排。”
窗外开始飘雨,细密的雨丝斜打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水痕。
陈青想起昨晚蒋勤电话里说的“有些情况想汇报”,现在他完全明白了——这不是简单的“执行机械”,而是一次精心设计的试探,甚至可能是某种警告。
“你们还查到什么?”
宋海从档案袋最底层抽出另一张纸:“这是王磊和张帆调入江南市前一个月的通话记录。两人都频繁联系过同一个号码。”
陈青接过那张纸。
号码归属地是省城苏阳,机主信息栏写着“刘明”——正是那个已经落马的原市委副秘书长。
“时间对得上。”陈青说,“刘明那时候还没被抓,还在位置上。”
“所以那晚的事,可能不是徐明或何斌直接指使的。”蒋勤分析,“也许是刘明留下的‘暗桩’,也许是有人通过刘明这条线安排的。”
陈青把材料重新装回档案袋,推还给宋海。
“这些材料,除了你们俩,还有谁看过?”
“只有我和蒋所。”宋海说,“连经办民警都不知道我们具体查什么。”
“好。”陈青点点头,“这件事到此为止。档案你们带回去,按程序归档,不要留下任何额外的副本。”
宋海有些意外:“陈书记,这些人明显是……”
“我知道。”陈青打断他,“但现在不是动的时候。”
他站起身,走到窗前。
雨下大了,街道上行人匆匆,车辆缓慢行驶。
这座他倾注心血的城市正在雨中安静地呼吸。
“严省长从来没跟我提过这件事。”陈青背对着他们说,“他不提,就说明这件事在他心里还没过去,或者说……他不希望别人再提。”
蒋勤和宋海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徐明和何斌敢用这两个人,要么是不知道背后的水有多深,要么是……”陈青转过身,“有人给他们撑腰,让他们觉得可以碰一碰。”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沉默。
欧阳薇轻轻退出,关上了门。
“陈书记,那您打算怎么办?”蒋勤问。
“等。”陈青走回办公桌后坐下,“如果那晚的事真是试探,那他们一定在等我的反应。我越不动,他们越摸不清。”
“可这样您太被动了。”宋海皱眉。
“被动有时候也是主动。”陈青笑了笑,“你们想,如果我真的大张旗鼓去查,会怎么样?”
蒋勤想了想:“打草惊蛇,还可能让严省长难堪。”
“对。”陈青说,“所以我现在最好的选择,就是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继续做我该做的事。金禾县的发展不能停,产业走廊的推进不能停。只要我这边不出错,他们就找不到突破口。”
宋海沉吟片刻,点头:“我明白了。那这两个人……”
“正常对待。”陈青说,“该工作工作,该考核考核。如果他们再有什么动作,你们正常处理,不用特意关照,也不用刻意打压。”
“好。”
又聊了些治安联防的工作,蒋勤和宋海起身告辞。
陈青送到门口。
“蒋所,谢谢你。”他忽然说。
蒋勤愣了愣,随即笑了:“陈书记客气了,这是我的本职工作。”
“不,我是谢谢你那天晚上在场。”陈青认真地说,“如果没有你,那晚的事可能会闹得很难看。”
蒋勤摇摇头:“就算我不在,您也能处理好。不过……”她顿了顿,“陈书记,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你说。”
“我总觉得,石易县那潭水,比我们看到的还要深。”蒋勤压低声音,“徐明和何斌不像是能策划这种事的人。他们背后,可能还有人。”
陈青不置可否,反而轻声问道:“你在派出所应该去掉代理了吧!”
蒋勤微微一愣,“刚去掉不久。”
陈青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做,城南派出所辖区原本就不安宁,整顿好治安状况比什么都强。”
蒋勤有些明白陈青这话是什么意思。
看了一眼欧阳薇。
这和她年龄差不多的女警,此刻已经是副科级的县委办主任。而她这个城南派出所所长也才刚去掉代理主持工作。
同样是机会,她已经很不容易,可欧阳薇这边似乎却很轻松。
未来,她在派出所所长的位置上没有十年八年就别想挪动。
但欧阳薇,她感觉会走的比她顺。
“陈书记,我记住您的话了!”
送走两人,陈青回到办公室。
欧阳薇敲门进来,手里拿着几份待签文件。
“书记,稀土项目汇报会还有二十分钟。”
“好。”陈青接过文件,快速浏览签字。
欧阳薇站在一旁,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书记,刚才宋局长他们说的那件事……您真的不打算做点什么吗?”
陈青签完最后一份文件,放下笔。
“小欧,你知道在官场,什么时候最危险吗?”
欧阳薇摇头。
“不是被人针对的时候,而是你忍不住要反击的时候。”陈青说,“人一急,就会出错。一出错,就会给对方机会。”
他站起身,拿起外套。
“严省长用了七年时间,从那次打击里走出来。他能忍,我为什么不能?”
汇报会很顺利。
京华环境的二期设备已经开始安装,盛天集团的追加资金全部到位,稀土深加工产业链的上下游企业又来了三家签约。
其中还包括了普益市的一家企业。
会议结束时,已经是中午十二点半。
陈青在食堂简单吃了午饭,刚回到办公室,手机响了。
是一个陌生的省城号码。
他接起来:“喂,您好。”
“陈青同志,我是严巡。”
陈青心头一紧,下意识站直了身体:“严省长,您好。”
“在忙?”
“刚开完会。您有什么指示?”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金禾县最近怎么样?有没有遇到什么困难?”
陈青的大脑飞速运转。
严巡从来不会无故打电话问这种“家常”,尤其是在这个时候。
“一切都好,省长。”他谨慎地回答,“稀土项目二期进展顺利,环保产业园的配套企业也开始入驻了。”
“嗯,那就好。”严巡的声音很平静,“石易县那边呢?我听说你们在推一条快速通道?”
“是的,正在走程序。”
“程序走得还顺利吗?”
陈青顿了顿:“有些细节还需要磨合,但总体在推进。”
“好。”严巡又沉默了一会儿,“陈青啊,县里的工作,要抓大局,也要注意细节。有些事情,该坚持的要坚持,该放一放的时候……也要懂得放一放。”
“我明白,省长。”
“你是个聪明人。”严巡的语气里听不出情绪,“聪明人有时候反而容易想太多。记住一句话:路要一步一步走,饭要一口一口吃。急了,容易噎着。”
“谢谢省长提醒。”
“好了,不耽误你工作。有什么困难,随时可以给我打电话。”
电话挂断了。
陈青握着手机,在办公室里站了很久。
严巡的话,句句没提那件事,但又句句都在点那件事。
有些战斗,不需要刀光剑影,不需要唇枪舌剑。
只需要沉默地、坚定地,把该做的事做到最好。
然后转身,对门外的欧阳薇说:“通知交通局、自然资源局、环保局,下午的会提前到两点。快速通道的方案,我们再优化一遍。”
“可是书记,石易县那边……”
“他们不急,我们急。”陈青拿起笔记本,“金禾县的发展,不能等任何人。”
定下的结婚时间越来越近,陈青已经不可能事事都让马慎儿来操心了。
虽然他们的婚礼不会大宴宾客,但基本的布置、邀请还是不能缺少参与。
次月的8日,马家选好的良辰吉日,江南市滨江庄园。
这座位于金河畔的私人庄园是马慎儿名下的别墅。
之所以叫庄园,是保留了部分原始的地貌,占地不小。
马慎儿在江南市大部分时候都住在这里。
一间卧室就已经超过了陈青在临江畔的房子总面积。
今天庄园只是在大门口挂了两个红灯笼,从大门到别墅前铺上了红地毯。
早上九点,陈青已经站在庄园临江的露台上。
换下夹克的陈青穿上了着藏青色西装,没有打领带,只在胸口别了一枚简单的银色领针——那是马慎儿挑的,她说像颗低调的星星。
江风带着水汽吹过来,远处货轮缓缓驶过。
陈青看着江面,金河与他的缘分起于救起柳艾津的那天。
之前他在农业局,在杨集镇分管农业,都从来没有觉得金河与他那么亲切和关联。
“紧张吗?”
身后传来马慎儿的声音。
她穿着简单的红色旗袍式礼服,这种中式服装对身材要求很高,头发挽成松散的发髻,只有耳畔两粒珍珠轻轻晃动。
给人贵气和高雅的感觉。站在那儿就是一道风景。
“有点。”陈青转过身,看着她,“没想到这辈子还会结婚。”
“我也是。”马慎儿走过来,和他并肩站着,“我以前以为,我会像三哥那样,找个门当户对的,办场轰轰烈烈的婚礼,然后各过各的。”
“现在呢?”
“现在觉得这样挺好。”她侧头看他,“就我们,和真正在意我们的人。”
十点整,宾客陆续到来。
第一拨是马家的人。
马雄穿着军装常服,肩章在晨光里泛着暗金色的光。
他身后跟着马家二哥马骏,一身深灰色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看起来更像是大学教授。
“老爷子身体不便,让我带句话。”马雄把一个长条形锦盒递给陈青,“他说,婚姻是两个人的修行,不是两个家族的交易。”
陈青打开盒子,里面是一幅卷轴。展开,是四个苍劲的毛笔字:
“持心守正”
落款只有一个“马”字,没有印章。
“老爷子亲手写的。”马骏推了推眼镜,“他很少给人题字。”
“替我谢谢老爷子。”陈青郑重卷好。
“谢字就不用说了。”马雄拍拍他肩膀,“以后就是一家人。不过——”
他压低声音,“老爷子还有句话:马家的女婿,得比别人更干净。你明白吧?”
“明白。”
第二拨是体制内的客人。
柳艾津来得最早,一身浅灰色套装,没带秘书,只提了个小巧的手袋。
她先跟马雄、马骏打了招呼,然后走到陈青面前。
“恭喜。”她伸出手。
“谢谢领导。”陈青和她握手。
“今天我不是市长。”柳艾津难得地笑了笑,“是证婚人。”
她说着从手袋里取出一个小红包:“礼金我就不随了,规矩不允许。这个你收着。”
陈青接过,很轻,打开是一张泛黄的老照片——照片上是年轻的柳艾津和另一个男人,两人站在大学门口,笑得很灿烂。
“这是……”
“我前夫。”柳艾津平静地说,“很多年前的事了。给你这个,是想告诉你——婚姻这条路,走好了是港湾,走不好就是漩涡。你是聪明人,知道该怎么做。”
陈青看着她,忽然明白这份礼物的重量:“谢谢您,柳市长。”
之前,他不知道柳艾津这段婚姻失败的男方是谁,柳艾津也没提过。
只是,从她到江南市之后一直住在军区招待所推测,这个前夫会不会也是军方的人。
“叫姐吧。”柳艾津说,“今天这里没有市长。”
李花是和李向前几乎是前后脚来的。
两人都穿着便装,李花还特意化了淡妆,看起来比平时柔和许多。
“陈书记,马总,恭喜恭喜。”李向前笑呵呵地递上礼盒,“这是我们金禾县班子的一点心意,不值钱,就是个纪念。”
礼盒里是一套青瓷茶具,杯底烧着“金禾”二字。
“谢谢大家。”陈青有些感动。
李花走到马慎儿面前,两个女人对视了几秒。
“慎儿也出嫁了。”她先开口,“只是我今天的身份可是男方的家属和客人。”
“花姐,都一样。”马慎儿微笑,“以后还是一样。”
李花愣了一下,随即笑了:“我和马家还真是有些斩不断啊。”
两个女人都笑起来。
严巡没有到场,但托人送来了一对琉璃如意。礼盒里附了张便签,只有两个字:
“珍重。”如意不值钱,但寓意很好。
韩啸是独自来的,开着一辆低调的黑色轿车。他送了个厚厚的文件袋。
“这是什么?”陈青问。
“啸天实业的初步规划。”韩啸说,“你不是要我合法合规吗?所有土地手续、环评预审、资金证明都在里面。算是给你们的结婚礼物——放心,不是贿赂,是提前报备。”
陈青打开扫了几眼,确实是正经的商业文件:“韩啸,你在我结婚的时候送这个,可是真没一点私心,全是为公了。”
“陈书记。”韩啸看了看四周,“我这不是抓个机会,让您没法拒绝我嘛。”
“这可不一定。”陈青把文件袋还给韩啸,“一会儿拿给邓明。少给我今天的婚礼添事。”
韩啸难得在对话中让陈青感到无奈,笑着接过,“你今天是新郎,说啥是啥!”
钱鸣来得最晚,差十分钟十一点。他拎着两瓶没有标签的红酒,直接走到酒水台交给服务员。
“我自己酒庄酿的,三十年陈。”他对陈青说,“过十年你们周年庆的时候,我再来讨一杯喝喝。”
“谢谢钱总。”
钱鸣打量着他,忽然问:“春华给你送礼了吗?”
“送了,一对玩偶,昨天托人送到的。”
“嗯。”钱鸣点点头,“她这两天在澳洲谈项目,回不来。让我跟你说声抱歉。”
“理解。”
婚礼仪式在十一点准时开始。
没有司仪,没有复杂的流程。
柳艾津站在临江的草坪中央,陈青和马慎儿并肩站在她面前。
“今天,我们在这里见证陈青同志和马慎儿女士的婚姻。”柳艾津的声音清晰平稳,“婚姻是什么?是承诺,是责任,是两个人决定在今后的人生路上彼此扶持、共同前行。”
江风拂过,带来远处轮船的汽笛声。
“陈青是我看着成长起来的干部。”柳艾津看向他,“从杨集镇到金禾县,他每一步都走得很扎实。马慎儿我也接触过,是个有想法、有能力的女性。今天他们走到一起,我作为证婚人,想送他们三句话。”
她顿了顿:
“第一句,夫妻之间贵在坦诚。有什么话,关起门来说清楚。
第二句,家庭是事业的基石。把家守好了,才能在外面放开手脚。
第三句——”
她看向马雄,又看向陈青:
“记住你们各自的角色。丈夫是丈夫,干部是干部。别搞混了。”
马雄微微点头。
仪式很简单,交换戒指,鞠躬,礼成。
整个过程不到二十分钟。
接下来是简单的午宴。
没有圆桌,全是自助餐形式,宾客三三两两站在草坪上、露台边,端着餐盘聊天。
欧阳薇和邓明坐在角落的一张小桌旁。
“欧阳主任,你说陈书记结婚后,会不会做事平实一些?”邓明小声问。
“应该不会。”欧阳薇摇头,“陈书记不是性格如此,他是一步步走到现在的做事风格的。”
“也是。”邓明喝了口果汁,“不过有马家这层关系,以后……”
“以后还是靠实干。”欧阳薇打断他,“陈书记应该更有底气。”
另一边,蒋勤和宋海站在一起。两人都穿着便服,看起来像普通朋友。
“宋局,你说那天晚上的事,陈书记真不追究了?”蒋勤问。
“不追究是暂时的。”宋海说,“以陈书记的性格,这笔账他肯定记着。只是现在不是算账的时候。”
“那两个人……”
“正常上班,正常出警。”宋海喝了口茶,“不过我已经把他们调出治安和经侦了,放到户籍窗口去。先晾一阵。”
午宴进行到一半时,孙萍萍来了。
她穿着一身浅白色连衣裙,素面朝天,手里拿着一束花。没有跟任何人打招呼,径直走到陈青和马慎儿面前。
“陈大哥,马姐姐,恭喜。”她把花递上,“我下午的飞机,来不及参加宴会了。一点心意,祝你们幸福。”
“谢谢。”陈青接过花,“你父亲的事……”
“处理完了。”孙萍萍平静地说,“债还清了,我妈跟他离婚了。下个月我带我妈去新加坡,以后应该不回来了。”
马慎儿看着她:“需要帮忙的话……”
“不用了,马姐姐。”孙萍萍笑了笑,“陈大哥已经帮我够多了。这样的男人,值得被爱!”
她顿了顿,又说:“陈大哥,我爷爷留下的海外账户,我已经把密码和授权书交给县纪委了。他们说会依法处理。”
陈青点点头:“保重。”
“你们也是。”孙萍萍后退一步,深深鞠了一躬,转身离开了。
她的背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单薄,却挺得很直。
午宴继续,陈青和马慎儿挨个敬酒——其实只是果汁,两人都很有分寸。
走到马雄那桌时,马雄举杯:“最后一杯,喝完我就得走了。下午还有会。”
“三哥辛苦了。”陈青和他碰杯。
马雄一饮而尽,放下杯子,压低声音:“有件事得告诉你——赵华虽然倒了,但他那些老部下还没散。最近有人在查你石易县时期的项目审批记录,你心里有个数。”
陈青眼神一凝:“谢谢三哥提醒。”
“你自己小心。”马雄拍拍他肩膀,“马家能保你安全,但不能保你一帆风顺。路还得自己走。”
“明白。”
下午两点,宾客陆续散去。
柳艾津走前又跟陈青说了几句:“婚礼办完了,该收心了。金禾县的工作不能松,石易县那边……暂时放一放。有时候退一步,是为了进两步。”
“领导放心,我心里有数。”陈青给了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应。
“明白就好。”柳艾津看着他,“陈青,你现在有家了,做事更要稳。不为别的,也得为慎儿想想。”
“是。”
送走所有客人,庄园里终于安静下来。
服务员开始收拾场地,陈青和马慎儿站在空荡荡的草坪中央。
红绸拆了,鲜花撤了,只剩江风依旧。
“累吗?”陈青问。
“有点。”马慎儿靠在他肩上,“不过挺开心的。”
“是啊。”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
“陈青。”马慎儿忽然说,“你说我们能走多远?”
“什么走多远?”
“这条路。”她看着江面,“婚姻这条路。”
陈青想了想:“不知道能走多远,但我会尽力走好每一步。”
“我也是。”马慎儿握住他的手,“以后不管遇到什么,我们都一起面对。”
“嗯,一起。”
夕阳西斜,江面泛起金色的光。
陈青看着波光粼粼的江水,忽然觉得肩上沉甸甸的——不是压力,是责任。以前他只需要对自己负责,现在他有了妻子,有了家庭,有了更多需要守护的东西。
夜晚的庄园格外情景,隔音玻璃让庄园的别墅里显得格外安静。
陈青很有些恍惚,当初被马慎儿逼着承认未婚夫妻的身份,就让他感到难以理解。
可最终两人却走到了婚姻这一关。
其中的改变,也许只有他们两人才清楚真正的原因。
婚后第三天,陈青就回到金禾县上班。
早晨七点半,县委大院还空荡荡的。
陈青拎着公文包走进办公室,窗台上一盆绿萝长得正盛——
那是欧阳薇在他结婚前一天悄悄放的,说是“添点生气”。
比起邓明在做县委办主任的时候,似乎还是多了一些女性的细致感。
尽管陈青对此并没有多少在意,却也没有拒绝欧阳薇的精心安排。
他放下包,先给马慎儿发了条消息:“到单位了,你路上慢点。”
马慎儿回复得很快:“刚到公司开完晨会。晚上还有个项目洽谈会,我要去露个面。晚上可能晚点回来。”
“好。”
刚放下手机,办公室门就被敲响了。
邓明推门进来,脸上带着笑:“书记,新婚快乐!这是这几天的文件,我按轻重缓急整理好了。”
“嗯。”陈青接过厚厚的文件夹,“这几天县里没什么事吧?”
“一切正常。就是……”邓明犹豫了一下,“石易县那边昨天又发了个函,问快速通道的补充材料什么时候能补齐。语气比之前急了些。”
陈青翻开文件夹,果然看到石易县政府的公函躺在最上面。
落款是何斌的签名,但字迹匆忙,不像平时那样工整。
“盛天工业的二期用地的平整进度呢?”
“已经完成百分之八十了,盛天工业和京华环境的负责人昨天还来现场看了,说比预期快。”邓明顿了顿,“不过私下跟我提了句,说最近石易县环保产业园那边动作频频,好像在准备什么大项目。”
陈青点点头,没说话。
上午九点,常委碰头会。
李向前汇报了近期县政府重点工作,提到快速通道项目时,语气有些无奈:“石易县那边一天三个电话催材料,可咱们报过去他们又挑刺。这来回拉锯,项目什么时候能落地?”
高升桥接话:“我看他们不是真想推进,就是想拖。拖到咱们没耐心了,他们就好提条件。”
“上次散布出来的补偿标准不一样,就已经让我们金禾县显得很被动。他们这电话催,过去就挑刺,最后还是我们工作不到位了!”
高升桥的语气已经很是有些不满。
陈青到金禾县之后,整个金禾县的运作速度、责任制度都落实到位了的。
但石易县似乎还保持着非常官僚的作风不说,就是明显不做事,就想享受成果。
陈青为了大局和“格局”,可以选择让大家配合,但这也要有个限度。
会议室里安静了几秒。
陈青合上笔记本:“材料继续报,程序继续走。他们能挑刺,说明咱们还是思想上有些受限了,没有考虑他们的底线。他们挑一个刺,我们就补一份说明。记住,所有沟通必须有书面记录,所有补充材料必须留档。”
“书记,这样太被动了。”李向前忍不住说。
“被动有时候是好事。”陈青看向他,“你越按规矩来,越挑不出错。等程序走到某个节点,该着急的就是他们了。”
散会后,陈青刚回到办公室,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响了。
是柳艾津的专线。
“市长。”
柳艾津的声音听不出情绪,“蜜月这就度完了?”
陈青面对这明知故问的话,平静的回应,“领导,没时间度蜜月,今天上班了。”
柳艾津顿了顿,“下午三点来我办公室一趟,有事跟你谈。”
“好。”
电话挂断了。
柳艾津明显带着通知性质,就说明柳艾津有很重要的事要提醒自己。
想来应该又是产业走廊的问题。
让邓明准备好资料,下午两点五十,陈青抵达市政府。
赵皆已经在楼下的大门等着他了。
“赵科长,你最近怎么样?”陈青边走边问。
“挺好的,谢谢书记关心。”赵皆低声说,“市长今天心情……一般。早上省里来了个电话,她接完在办公室坐了半小时没说话。”
陈青点点头。
推开柳艾津办公室的门,她正站在窗前看文件。
阳光从百叶窗缝隙里漏进来,在她身上切出明暗相间的条纹。
“坐。”柳艾津没回头。
陈青在会客区坐下。
赵皆倒上一杯白开水,轻轻退出去带上门。
办公室里安静得能听到空调送风的声音。
过了大概一分钟,柳艾津才转身走过来。
她没坐办公桌后的椅子,而是在陈青对面的沙发上坐下,手里还拿着那份文件。
“婚礼那天我说的话,你还记得吧?”她开门见山。
“记得。夫妻贵在坦诚,家庭是事业基石,角色不能搞混。”
“记得就好。”柳艾津把文件推到陈青面前,“看看这个。”
陈青翻开文件。
是一份省纪委的《关于规范领导干部亲属经商办企业行为的通知》,最新修订版。其中几条用红笔圈了出来:
“领导干部不得利用职权或职务影响,为配偶、子女及其配偶等亲属经商办企业提供便利......”
“领导干部亲属在其管辖地区或业务范围内经商办企业,应当严格执行回避制度......”
“对群众反映强烈、涉嫌利益输送的问题,纪检监察机关应当依规依纪依法严肃查处......”
陈青一页一页看完,合上文件。
心中没有丝毫波动。
最早说自己和马慎儿有权色交易,现在结婚了,又拿出回避制度和通知。
“要不,我给省委组织部打了报告,申请调到绿地集团没有业务的地方去。或者干脆离开去外地。”
“陈青,你不要有情绪。我当然清楚。”柳艾津似乎早就预料到陈青的反应。
“你的成长和绿地集团的投资经营,一点关系都没有。但制度就是制度,我们也要遵循。这也不是针对你一个人制定的。”
“所以,我才说的刚才的话。”陈青非常诚恳道:“这不正是为了维护制度的严肃性吗!”
“绿地集团在石易县的投资,在您还没来之前就已经办了。我那时候恐怕连绿地集团大门在哪儿都还不知道!”
“石易县冷链物流基地的项目的确是我在职时候落地的,可审批是时任现在李花按程序审批的。”
“我知道。”柳艾津声音不温不火,“但别人不知道,或者说,不想知道。”
她喝了口养生茶,继续说:“陈青,你现在不是普通干部了。你是金禾县委书记,是马家的女婿,是严省长看好的人。这些标签贴在你身上,就会有人拿着放大镜看你,懂吗?”
“我懂。”
“石易县是省里定的样板县。”柳艾津语气严肃起来,“徐明和何斌再怎么拖沓,那也是省里认可的一把手。你跟他们硬碰硬,碰赢了,别人说你仗势欺人;碰输了,更难看。”
“今天早上金禾县也开了常委会例行会议,现在不是我个人态度,是整个金禾县的同志对产业走廊的配合产生了情绪。如果,觉得金禾县是在逼迫石易县,我们完全可以单干。我这个县委书记只管财政和党建,领导应该能放心了吧!”
“我让你放一放,不是让你放弃,是让你换个打法。”柳艾津皱眉,“快速通道很重要,但没那么急。等一等,看一看,有时候事情自己就会起变化。”
“市长,如果等来的不是变化,是变本加厉呢?”
柳艾津看着他:“那就说明,有人比你更急。”
正说着,柳艾津桌上的座机响了。她起身去接,听了两句,脸色微变。
“好,我知道了。材料先收好,我马上过去。”
放下电话,她看向陈青:“省纪委转过来一份举报信,实名举报你在石易县任职期间为绿地集团违规操作。举报人附了所谓‘证据’,市纪委已经启动了初步核实程序。”
陈青心里一沉,但脸上没表现出来:“什么时候的事?”
“今天上午到的。”柳艾津走回沙发边,“举报信是直接寄到省纪委的,省里转给市里处理。按照程序,市纪委要找你谈话。”
“我接受调查。”
“不是调查,是核实。”柳艾津纠正他,“你回去准备一下,把所有相关项目的审批材料、会议记录、资金流向全部整理出来。记住,要原始档案,不要复印件。”
“拿不了。在石易县,让他们举证。”
柳艾津愣住了,没想到陈青直接就甩了出来。
从最开始放弃管理到现在,不愿意自证清白,陈青越来越抓不紧了。
可是,人是她自己从杨集镇调上来的,这些事她不想去管都不行。
柳艾津看着他,忽然叹了口气:“陈青,官场这条路,越往上走越窄。窄到容不下一点沙子,也容不下一点人情。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明白。”
陈青心里很清楚。
不是容不下人情,是容不下意见不一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