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氏夫人听完丈夫的安排,忍不住问:“相公,那你准备怎么替你妹妹伸冤?”
沈国清摇了摇头,沉声道:“我也无法亲自出面,只能请庞太师帮忙。已经花了四万两银子,请他代笔写了御状。明天一早,我妹会在午朝门外叩阍哭诉,把状子递到圣上御前。若是老天保佑、皇上开恩,这一桩冤案或许还有翻过来的机会。”
说着,他语气忽然变得冷硬:“亲人遭难,理当全力相助。哪怕因此江山动荡,我也不在乎。你是个妇道人家,莫要多嘴,我自有打算。”
尹氏听着心中不是滋味,暗自嘀咕:庞洪行事阴狠,满朝忠臣早被压得抬不起头来。如今沈氏不过一介妇人,却要写下如此狠毒的状词去告杨宗保?就算有人在背后操盘,可她一个弱女子,真能撼动五凤楼前的朝纲?这不是空想吗?反倒是给人笑话。
沈国清见妻子在一旁低声自语,冷冷地说:“夫人,你别再絮叨了。冤屈是否能申,将来看着便知。先休息吧,别再管闲事了。”
庞洪收到四万两银子后,心情极好。他亲自前往黄门官住所,低声交代:“明日早朝前,会有一位妇人前来叩门,名叫李沈氏。届时不可拦她,还要帮她奏明圣上,话里多添几句可怜情辞,切记。”
黄门官一听是庞洪的安排,哪里敢怠慢,立刻点头:“国丈放心,小人一定办妥。”
庞洪笑了笑,转身离去,心中得意:状子我写的,银子我收了,一文没花,倒也稳稳收好这一笔。这么好的差事,哪去找第二回。
第二天一早,天未亮,宫门前已聚满了百官。龙椅上,仁宗赵桢端坐御座,殿上香烟袅袅,晨雾未散,宫中肃然无声。
朝会结束,圣上开口:“众卿有事可奏,无事便退。”
这时黄门官跪地奏道:“启禀陛下,早朝时有一位妇人,在午门外伏地哭诉,自称李沈氏,手持状词,称自己身负大冤,苦无处诉,只得冒死叩阍。她还说杨宗保误国欺君,不知是真是假,小臣不敢擅断,故奏请陛下裁断。”
台下众臣听后一片哗然,面面相觑。唯独庞洪与沈国清神色自若,似早有预料。
赵桢面色一沉:“一介妇人,竟敢来朝门外大吵大闹?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她若是糊涂,不予追究,逐出便是。此事不必再提。”
黄门官低头领旨,正准备退下,忽听庞洪出班拜倒金阶,恭敬奏道:“陛下,李沈氏虽是妇人,但她敢于冒死呈状,显然是迫不得已。若她真有冤屈,陛下若不查明,岂不让冤情无处可伸?若杨宗保真有误国欺君之举,那可是国之大患,臣斗胆恳请圣上准她上奏。”
仁宗赵桢冷冷回应:“杨宗保为朕镇边多年,忠心耿耿,何来误国?这定是妇人听信旁人蛊惑,不值得理会。你不必再说。”
满殿沉默。庞洪一时尴尬,却仍强撑着又奏道:“臣斗胆再言,若真是无理取闹,自有律法可治;但若果真含冤,却不查不问,寒了天下人心。况且状词中言之凿凿,既提及欺君误国,便不是无的放矢。望陛下网开一面,收了此状,看明虚实。”
仁宗赵桢看了庞洪一眼,心中已有几分疑虑:你这老狐狸今日为何如此热心?莫非此事与你有关?他沉吟片刻,说:“依你所奏。黄门官,去取状呈来。”
黄门官应声而出,不多时,将状词呈上御案。龙案之上,一纸状词铺开,笔迹深沉,墨痕未干,似带血色。
仁宗赵桢端坐金銮殿,目光落在御案上的一封血书。他抬手展开,纸上写着:“诚惶诚恐,稽首顿首,冒死上言。”是一个叫李沈氏的妇人呈上的状词,字里行间充满血泪控诉。
李沈氏,今年三十五岁,原籍江南松江府华亭县。她在状词中控告官员贪赃枉法、冒功诬陷、斩杀忠良、绝其子嗣。她的丈夫李成,是五云汛守备,独子李岱任千总。她控诉说,钦差狄青于十月十二日押送征衣途中,兵器在关外被强盗劫去。十三夜,李成父子巡哨时遇到胡人首领赞天王与其子牙猜,两人当时醉酒迷途、踏雪而行。李成认为此二人乃敌中大患,于是趁其醉态下手,射杀赞天王,砍伤牙猜,斩首而归,意图立功请赏。
哪知事情出现逆转。狄青因丢失征衣,恐惧担责,便收买焦先锋作伪证,反将李成父子之功据为己有。杨宗保又偏听偏信,不查真相,竟将李成父子斩首示众。
李沈氏在状词中悲愤地写道,丈夫与儿子本以身报国,却惨遭屈杀;她孤苦无依,绝了子嗣,实在痛不欲生。但面对杨宗保这样的边帅权臣,兵权在握,翻案无门,只得铤而走险,衔刀叩阍午门,冒死哭诉。她恳请皇上明察,哪怕血溅金阶,也望得以还夫儿清白。
仁宗读罢,心中也升起疑云。若说狄青未曾失征衣,这妇人怎敢直指欺君之罪?难道真的有冤?他沉思片刻,命黄门官宣旨:
“李沈氏放绑卸刀,召入金銮殿前问话。”
不一会儿,一个衣着素淡、神色哀戚的妇人由侍卫带入。她行至殿前,伏地痛哭,泪流满面。赵桢开口询问,李沈氏便照状词内容,一字不差地复述下来。
皇帝听得入神,心中却更确信:这等文词,必有人为她执笔,其中定有庞太师之手笔。但他未明言此事,只道:
“此案未曾分明,不可轻断。李沈氏暂押天牢,由九卿四相三日内商议决议。”
圣旨一下,群臣退朝。实际操作中,沈御史暗中托人打点,将李沈氏悄然带离天牢,安置在城外一座尼姑庵中,暂时避风头。尹氏夫人本就与沈氏不睦,此事更不愿插手。
同日,九卿四相于朝房中就此案进行公议。老一辈的忠臣寇准、毕士安已故,现朝当权者多为庞党之人,如冯太尉、庞洪、吕夷简等,纷纷提议:狄青途中失征衣,有贿赂之嫌,杨宗保又未深查便擅杀,皆有误国之过。
但也有正直之士力主审慎。左班丞相富弼、平章文彦博、吏部尚书韩琦三人一致反驳:“此案目前仅有一面之词,岂能草率为凭?若据此伤害边将,动摇军心,何以为政?应先审清原告,辨明真伪,再作定论。”
一日商议无果,次日复议仍不决。
第三日清晨,天子设朝时,黄门官入殿奏报:
“边关杨元帅差使进京,携有表章,现候旨午朝门外。”
赵桢闻言,立即宣进。差官入殿跪拜,有内侍接表章呈于御案。仁宗展开一看,心中一震。
表章言道:狄青已依限送抵征衣,且亲率兵马斩西戎五员大将,大破十余万敌军,成功解围。杨宗保在表中恳请嘉奖狄青,并请求假期回京。
仁宗赵桢展目细读表章,只觉字字铿然,句句忠诚,不由心情舒畅,面上露出几分难得的喜色。他抬手示意,声音在金鸾殿中清晰回荡:
“庞卿,你来把杨宗保的奏章念来听听。”
庞洪上前接旨,双手接过表章,谁知仅一扫目,脸色仿佛被冷风刮过般骤然僵硬。朱红殿灯映在他面上,竟照出一层铁青。他喉头一紧,险些当场失声。
狄青的大胜,他原本就始料未及;如今杨宗保竟又在万里之外荐他为帅。若狄青真坐上边关主帅之位,那庞洪暗设的局,难免会被一点点揭开。此消彼长,自己多年苦心经营的权势地位,便如沙砌之塔,顷刻坍塌。
庞洪心念电转,立刻俯伏在地,声音沉急而又逼迫:“陛下圣鉴。臣以为杨宗保荐狄青为帅,本应直陈边事,可他却对狄青失去征衣、贿赂焦先锋之事一字不提,对李成父子的冒功正法,更是只字不书。反观李沈氏所呈状词,事事有据,不似虚言。杨宗保昧法欺君之迹昭然——此案不穷源彻查,恐有蒙蔽圣聪之虞!望陛下明察。”
殿上寂然。仁宗赵桢手指轻敲龙案,眉心深锁。他虽不轻信庞洪,但此事确实牵涉甚重,一旦误判,边防、朝纲都会动摇。
他低声自语:“寡人也一时难断……事关重大,如何是好?”
这时只听甲胄轻响,左班首相富弼一步出列,神情愀然:
“陛下,臣有奏。”
赵桢抬眼:“富卿但说。”
“臣以为,此事虽由一妇人所告,但她敢在午朝之前叩阍呈状,绝非无知匹妇之行为。其背后必有奸佞挑唆。李成父子若未冒功,杨宗保岂敢妄杀?狄青若无本事,他又怎敢请旨拜帅?陛下欲辨此案真伪,须先查明是谁主唆李沈氏,让包拯严审其源头。只要这点查清,李成父子功过真假,便可水落石出。”
富弼说完,殿上空气顿显沉重。
仁宗赵桢心头微微一震。富弼说得句句在理,可他岂不知,这状词十有八九是庞洪授意?一旦深查,势必要牵动贵妃,掀起宫中风浪。形势牵连太深,让他难以下旨。
庞洪见势不妙,急忙再奏,声如利刃:
“陛下,李沈氏冤屈如山,方敢伏地午门,泣血陈情。试问天下,谁愿以命犯颜?必是冤极。若要究她,何不先究杨宗保?请陛下立即下旨,将杨宗保、狄青、焦廷贵并案拘回,由刑部严审,此事自能大白。”
他一面奏,一面暗藏杀机:只要将三人召回,即可借机翻案、定罪,扫平一切隐患。
话音刚落,吏部尚书韩琦上前一步,正声反驳:
“陛下不可!边关兵权万万不可空悬。若将三人即时召回,一旦泄漏风声,契丹、西夏趁虚而入,军情若崩,大宋根基不保。”
赵桢被这话惊醒,点头道:
“韩卿所言甚是。江山为重,岂容意气行事?”
他挥手示意三位大臣平身,又转眸看向两侧群臣,声音沉稳:
“杨宗保是否失察征衣,狄青是否疏忽被劫,焦廷贵是否贪赃为证,朕皆未能深信;然李沈氏伏阍诉冤,朕也不能不理。朕意差一大臣,密往边关,名查仓库,实则暗访真情。卿等以为何人可担此任?”
朝中微有动荡。富弼与韩琦对视,虽知此举凶险,却也知这是眼下最稳妥的办法。
就在众人将欲举荐之际,嘉佑帝却已自有决断:
“着工部侍郎孙武前往。”
此言一出,殿内暗潮翻涌。
庞洪眼角微挑,心中暗喜:孙武与他往来密切,未必不受他暗中指使。
富弼、韩琦虽觉不妥,却心中笃定——杨宗保、狄青立场清正,只要孙武不敢明目张胆作伪,真相迟早会昭然于世。
朝议散去,仁宗赵桢因案未明,未批杨宗保表章,也未封狄青为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