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砚舟走出办公楼，没有往常那样左转去停车场最里面那辆旧车。他直接穿过侧门进了地下通道，脚步没停。手机在口袋里震了一下，是周强发来的消息：“人都到位了，就等你指令。”
他没回，只是加快了步子。
二十分钟后，城东物流中心的仓库门口，三个人影靠墙站着。周强穿着深色运动服，双手插兜，看见陈砚舟走近，抬了抬下巴：“材料我让兄弟们搬好了，按你说的标准码的。”
“有没有人问？”
“没人管。这地方晚上八点后基本没人走动。”
陈砚舟点头，推门进去。仓库灯光昏黄，一排排货架像沉默的士兵。他径直走向d区，找到编号d-097的木料堆。抽出一块板材翻过来，对着灯看纹理。
颜色比样品深，纹路也粗。这不是特级枫木。
他拿出随身带的小手电，照着边缘细节看了一会儿，又从包里取出蓝笔，在笔记本上记下几个数字：色差值、含水率预估、表面打磨粗糙度。写完合上本子，递给周强：“拿去对比质检部存档的照片，看看是不是同一批货。”
周强接过，转身去办公隔间找电脑。
陈砚舟没闲着，绕到另一侧堆放半成品的区域。几盏共享灯的底座还没组装，他拆开一个看了看内部结构。连接件松动，固定槽有轻微错位。这种问题以前极少出现。
他蹲下身，手指摸过底座内侧的一道划痕。不是机器加工留下的，更像是人为刮擦。
“有问题。”周强回来时声音压低，“照片显示，入库样品是浅金黄色，纹路细密均匀。现在这批至少降了两级品相。而且……”他顿了顿，“供应商送来的单据上写的确实是‘特级’。”
陈砚舟把笔记本塞回包里。“先封存所有未使用的料。明天早上我要看到这批货的运输记录和中转仓签收单。”
“你不报警？”
“现在证据不够。”他说，“但有人想让我们生产出问题，节奏卡得很准——刚签完国际订单，这边就开始掉链子。”
周强皱眉：“谁干的？”
“不知道。但我得知道源头在哪。”
两人离开仓库时已近九点。车子驶出物流园，导航自动跳转到东郊编织坊的位置。陈砚舟坐在副驾，盯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路灯，一句话没说。
十分钟后，车停在村口一条土路旁。前方三百米就是合作作坊，围墙不高，铁门紧闭。院子里亮着几盏灯，隐约能听见机器运转的声音。
“绕后面。”陈砚舟下车，拉了拉衣领。
他们贴着田埂走，踩过一段泥地，来到车间后窗。玻璃脏，但没拉窗帘。陈砚舟掏出手机打开远摄模式，慢慢靠近。
画面里，六七个工人正围着几张桌子修整灯具外壳。本该由烘干机完成的工序，现在靠人工用吹风机加热定型。角落里一台设备黑着，配电箱门开着，电线裸露在外。
“这哪是雷击？”周强小声说，“这接线方式，随便碰一下都能跳闸。”
陈砚舟拍下几张照片，又对准墙上张贴的排班表。日期显示最近两周新增七名临时工，姓名字迹几乎一样，像是同一人代填的。身份证号倒是齐全，可联系电话归属地分散在不同城市。
他退出拍摄界面，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个名字——振海。陈砚舟眼神微沉，心中警铃骤响：劳务外包公司与吴振海同名，绝非巧合。背后是否早有布局？他低声问：“你觉得这些人是熟人介绍来的？”
“不像。”周强摇头，“体校招兼职都比这正规。”
陈砚舟将信息保存进加密文件夹，命名为“现场取证_0446”，动作冷静，但指节因用力微微泛白。他知道，每一步都可能暴露，也可能被反向追踪。
他往后退了几步，观察整个厂区供电情况。主线路从村外接入，但在围栏边有个分接点，连着一条不起眼的支线，通向隔壁废弃厂房。
“去看看。”
两人摸到隔壁院子，门锁锈死。陈砚舟绕到侧面，发现墙角有新踩踏的痕迹。他踩着一堆砖块爬上矮墙，跳进去。
地上散落着几个空饮料瓶，还有半截烧过的电线。墙角堆着一台小型发电机，油箱半满。
“有人在这偷偷供电？”周强也翻进来，“你是说，他们故意断自家电，再用备用电源控制产量？”
“有可能。”陈砚舟蹲下检查发电机型号，“这不是作坊登记的设备。而且……”他指着旁边一块水泥板，“下面有电缆接口，说明经常移动。”
他拍下发电机铭牌和布线情况，顺手捡起一张被踩了一半的纸片。扫了一眼，是一张劳务公司派工单，盖着红章，写着“振海劳务外包服务有限公司”。
名字很耳熟。
陈砚舟盯着那枚红章，心头涌起一阵压抑的怒意。他想起三年前那场几乎拖垮公司的供应链断裂事件，幕后之人始终未明，而线索末端，也曾出现过“振海”二字。这一次，对方不仅卷土重来，还更懂如何精准打击。他默默将纸片装进密封袋，放进包里，指尖冰凉，内心却燃起一团火。
回到车上已是十一点。陈砚舟打开笔记本，调出之前整理的数据文档。把今晚拍的照片一张张插入对应条目下。
停电时间与返工周期重合，临时工上岗时间和供货延迟同步，劣质原料从中转仓发出的时间点，恰好是对方得知我们签下海外渠道的第二天。
三件事，同一个节奏。
他在蓝笔页写下一行结论：“不是产能问题，是有人在背后掐供应节点。”笔尖重重落下，仿佛要刺穿纸背。
周强坐在驾驶座上，看了眼时间：“接下来怎么办？查这家劳务公司？还是换供应商？”
“都不急。”陈砚舟合上电脑，“现在动手，他们会立刻销毁痕迹。我要让他们觉得一切正常，直到我们掌握足够多的链条。”
“那你刚才为什么不让我拍配电箱？”
“因为我不想打草惊蛇。”他看向窗外，“真正的问题不在这里。一个村子的小作坊，不会无缘无故被人动手脚。背后一定有人牵线，给钱，安排人，控制节奏。”
“就像下棋？”
“更像拆炸弹。”他说，“剪错一根线，全盘炸了。”
车子启动，驶上回城高速。车载导航显示前方28公里。夜风从半开的车窗灌进来，吹乱了副驾座位上的文件袋。
陈砚舟伸手按住袋子，确保U盘还在里面。
手机震动起来。
小王发来消息：“应急预案已全员确认。”
他看了一眼，回复：“明早九点，加议一项——供应链溯源报告。”
发送成功后，他把手机扣在腿上，闭眼休息。
但脑子里还在转。
吴振海最近太安静了。安静得不像他的风格。
而越是这种时候，越容易漏出破绽。
他忽然睁开眼，拿起笔记本，在最后一页空白处写下三个词：
劳务来源可疑
电力人为干预
原料掺杂劣质品
写完，用蓝笔圈起来。
然后翻到前一页，找到之前记下的中转仓名称，在下面画了一条横线。
车子驶过一个隧道，灯光短暂照亮车内。
他的手指轻轻敲了两下膝盖。
下一秒，手机屏幕再次亮起。
是物流系统自动推送的提醒：“d-097批次原料运输路线异常：曾偏离备案路径17分钟，途经振海建材中转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