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和十七年,秋。
建康城外,广袤的田畴里,金黄色的稻浪在秋风中翻滚,沉甸甸的稻穗低垂,诉说着又一个丰收年的喜悦。帝国这艘巨轮,在经历了统一初期的剧烈震荡与艰难整合后,凭借军事的胜利、政治的革新与文化的引导,终于逐渐驶入了一个相对平稳而富有生机的航道,展现出前所未有的恢弘气象。
军事上,北破柔然,西定仇池,吐谷浑远遁,四境晏然,烽火暂熄。军镇制度经受住了南北两线实战的严峻考验,证明了其作为帝国藩篱的有效性;慕容翰、姚襄等归附将领的忠诚与卓越能力得到了朝野更广泛的认可;帝国的边防,在血与火的淬炼后,如同初步锻造完成的铜墙铁壁。
政治上,科举取士已成为不可动摇的定例,如同一条相对公平的上升通道,源源不断地为官僚体系注入来自不同阶层的新鲜血液,寒门子弟与部分转向的士族精英共同构成了新的统治基础,带来了活力。谢安代表江东士族实质性归心,并献上融合之策,极大地促进了南北文脉的进一步融合与政治上的和解。尽管朝堂与地方的新旧激荡依然存在,摩擦不断,但革故鼎新、加强集权的趋势已不可逆转,帝国的肌体在新陈代谢中焕发生机。
经济上,均田令在克服重重阻力后,于大部分地区得到推行,无数农户获得了赖以生存的土地,农业生产得以稳步恢复和发展;统一的“大魏五铢”货币和标准的度量衡,如同帝国的血脉,有力地促进了南北商业的流通与市场的整合;随着西陲平定,丝绸之路东段重开,带来了西域的珍宝、奇物与稳定的商税,帝国的仓廪正在逐渐充实,民力得到休养。
文化上,《大炎通史》的编撰已近尾声,一部融合南北视角、旨在“明得失、知兴替、鉴往开来”的巨着即将面世,为帝国提供统一的历史观与文化认同。官学体系如神经网络般初步建立起来,王道教化如同血液,开始向帝国的四肢百骸输送养料,新的文化认同与国民意识在悄然孕育、生长。
这一日,建康宫城,庄严肃穆的宣德殿。
一场别开生面、意义非凡的朝会正在举行。并非讨论迫在眉睫的紧急军情或棘手的政务纠纷,而是由主管工程建造的将作监,向皇帝与满朝文武,呈献新近绘制完成的《大魏疆域总图》。
巨大的、用数幅优质绢帛拼接而成的地图,被多名内侍小心翼翼地缓缓展开在殿中央,几乎覆盖了整个光洁如镜的金砖地面。这是一幅采用了裴秀“制图六体”等先进理念、并结合了大量最新勘察数据、绘制极为精细详实的巨幅地图。上面清晰地标注着帝国的州郡县治、山川河流的走向、军镇关隘的位置、主要驰道与漕运线路的网络。目光所及,从朔方的风雪边关,到交趾的茂密椰林海岸;从东海之滨的繁忙渔村,到葱岭脚下的苍茫戈壁;从中原的沃野千里,到巴蜀的险峻群山……这前所未有的一统版图,万里江山,尽收眼底,壮丽恢弘,令人屏息。
百官被允许近前围观,顿时发出一阵阵难以抑制的惊叹与议论之声。许多年迈的老臣,尤其是那些亲身经历过分裂割据、战乱频仍时代的,看着这梦寐以求的一统景象,不禁老泪纵横,激动得胡须颤抖。一位前晋老臣,用颤抖的手指抚摸着地图上“洛阳”、“长安”的字样,喃喃自语,声音哽咽:“一统之业,混一之象,竟至于斯!老朽……老朽死而无憾矣!”这复杂的情感中,有对旧朝的追忆,更有对新朝成就的震撼与认可。
冉闵站在御阶之上,目光缓缓扫过地图上的每一个熟悉的、或不熟悉的地名,他的身影在巨大的地图映衬下,显得愈发挺拔伟岸,如同这辽阔江山的化身。这一刻,他仿佛超越了时空的界限,看到了董闰在朔方城头眺望大漠的坚毅身影,慕容翰在西域征途中扬起的滚滚尘烟,姚襄在凉州与羌氐首领会谈时的从容气度,谢安在文华阁伏案疾书时鬓角的白发,王猛于尚书省运筹帷幄的殚精竭虑,张翰等新科进士在地方推行新政时虽稚嫩却充满朝气的面孔,无数农夫在田地里挥汗如雨的劳作,各地官学中学子们朗朗的读书声……
这所有的一切——文臣的谋略、武将的功勋、官吏的勤勉、百姓的劳作——共同构成了这幅名为“大魏”的壮丽画卷,而这画卷的核心,正是他,冉闵。
王猛立于侧后,看着皇帝如山岳般的背影,又看看这囊括四海、前所未有的江山一统图,心中亦是心潮澎湃,感慨万千。多年的呕心沥血,无数的宵衣旰食,多少次的权谋机变与艰难抉择,终于换来了眼前这社稷安泰、宇内一统的初步局面。他知道,这远非终点,治理一个如此庞大而复杂的帝国,挑战无时无刻不在,未来的道路依然漫长。但至少,他们已经打下了坚实无比的基础,描绘出了清晰的蓝图。
“陛下,”礼部尚书手持玉笏,出列奏道,声音中带着喜悦与自豪,“《大炎通史》已最终校勘完毕,不日即可交付刊印,颁行天下。太学及各地州郡县学,运转已渐入正轨,士子向学之风日盛。今岁秋闱,各地报名应试之学子,数量更胜往年,南北皆有才俊踊跃参与。另据各地奏报,祥瑞频传,嘉禾生,黄河清,百姓称颂陛下圣德,海内升平之象已显……”
冉闵抬手,平静地止住了他后面可能出现的更多谀词。他的目光依旧停留在地图上,声音沉浑而有力,清晰地传入每一位臣子的耳中:“祥瑞不必多提,天意渺渺,岂可尽恃?百姓安乐,仓廪充实,边陲宁谧,方为治国之根本,亦是朕心之所系。”
他缓缓转过身,面对殿中济济一堂的文武百官,目光深邃而锐利:“今日,江山入此画图,非为朕一人之私享,亦非为夸耀武功。此图所载,乃是我大魏万千子民栖息耕耘之家园,是无数将士浴血扞卫之疆土!昔日,朕曾于《统一录》序中言,‘自此日月所照,皆为华夏之土’。今观此图,此言不虚,朕心甚慰。”
他停顿了一下,语气变得更加凝重而充满期望:“然,疆土之广袤,仅是表象,是这画卷之底色。朕更愿见到,这画卷之中的每一位子民,无论胡汉,无论士庶,皆能衣食无忧,安居乐业;幼有所教,蒙以养正;老有所养,颐享天年;讼狱平直,奸宄不生;四民乐业,各得其所!此方为朕心中,真正的、有血有肉的‘江山入画’!望诸卿,与朕共勉之!”
他的话语,如同洪钟大吕,回荡在宣德殿的每一个角落,也必将随着在场的官员们,传遍帝国的四面八方,成为所有官吏施政的终极目标。
朝会散去,百官怀着激动与沉思的心情依次退出。冉闵却并未立刻离开,他挥手屏退了左右侍从,独自一人,依旧负手立于那巨大的地图前,久久凝视,目光仿佛要穿透这绢帛,看到他治下的万里山河与兆亿生民。
窗外,秋高气爽,天朗气清。建康城的万家灯火,逐渐次第亮起,与文华阁内学者们不灭的烛火、太学中传来的隐约读书声、市井街巷升起的袅袅炊烟与喧嚣、边境关隘的宁静夜色、无数田埂地头弥漫的稻谷芬芳……这一切,共同汇聚成了这个时代最真实、最生动、最充满希望的画卷。
江山入画,入的不仅是地理的版图,更是人心的版图,是文明的版图,是生活的版图。一个由冉闵、王猛、谢安、慕容翰、董闰、姚襄、张翰以及无数有名或无名的军民共同开创的时代,正以其独特的姿态,铺陈在历史的长卷之上,浓墨重彩,气象万千。未来的笔触将如何挥洒,画卷将如何延伸,尚是未知之数。但此刻,这幅名为“大魏”的画卷,正沐浴在秋日成熟与丰收的阳光之下,熠熠生辉,充满了无限的生机与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