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恋权柄？”
毛承克猛地从椅上站起身，发出刺耳的摩擦声，“顾先生，你可曾见过贪恋权柄的人，会带着三千残兵在山海关冻饿十日，靠吃草根树皮死守防线？”
“当年宁锦之战，我身边的弟兄冻得手指粘在刀柄上，生生扯掉一层皮也不肯退；”
“朝鲜釜山港海战，我亲率水师与日军血战三日，战船被打穿七个窟窿，海水灌进船舱，我踩着齐腰深的海水指挥作战，九死一生才稳住防线！”
他抓起龙案上的战报，快步走下丹陛，将奏报重重掷在顾炎武面前的金砖上，
“你看看这上面的伤亡数字！吴三贵的虎贲师在欧洲登陆第一天，就牺牲了三百弟兄，他们的尸骨还在波罗的海边上没凉透，你就带着人来逼我归政？你的‘民主共和’，要靠将士的鲜血来铺就吗？”
钱谦益见状急忙上前打圆场，他一边小心翼翼地扶起顾炎武，一边对着毛承克躬身行了个礼，袍袖扫过地面的水渍，留下一道淡淡的痕迹：
“殿下息怒，顾先生也是一片公心，只是急于看到民主共和的实现，才言辞恳切了些。”
“不过殿下，近来江南士绅间确实流传着不少流言，苏州、松江的几个大商号都开始囤积粮食，扬州的百姓甚至有人赶着马车往乡下搬东西，人心确实有些惶惶。”
“不如殿下牵头，与国会诸位议员商议，定下‘执政’的明确任期与权力边界，形成成文法案昭告天下，这样既能安民心，也能堵上悠悠之口，岂不是两全其美？”
毛承克的怒气渐渐平复，他转身望向殿外，淅淅沥沥的秋雨正打在朱红色的窗棂上，水珠顺着窗格蜿蜒而下，像一道道泪痕。
恍惚间，他想起了十年前，南京城刚被收复时，他与钱谦益站在残破的城楼上，望着满城的断壁残垣，定下“民主共和，还政于民”的誓言。
那时的他们，眼里都燃烧着重建家国的火焰。
良久，他重重叹了口气，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却依旧坚定：“也罢，传我命令，三日后在国会大厅召开全体会议，由徐议长主持，商议‘执政任期与权力法案’。”
“但我有一条底线，在欧洲、日本两线战事彻底结束之前，全国的军政大权必须由我统一调度。”
“粮草征集、兵力部署、武器调配，皆由总统府统筹，国会可监督但不得掣肘。谁敢在此时以‘民主’之名干扰前线，一律以通敌论处，格杀勿论！”
顾炎武听到“召开国会会议”的承诺，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喜色，刚要屈膝谢恩，殿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名浑身泥泞的信使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身上的玄铁铠甲沾满了泥水与暗红色的血渍，护心镜凹下去一块，显然是一路马不停蹄奔来，连呼“急报！北海道急报！”。
毛承克快步上前接过军报，展开的瞬间，脸色便如被寒霜覆盖，瞬间沉了下来。
宋柏在北海道函馆港围剿德川残部时，遭遇了沙俄太平洋舰队的暗中支援。
两艘俄制铁甲舰借着浓雾悄悄驶入函馆港，用侧舷火炮猛烈轰击大华军的阵地。
猝不及防之下，虎贲师第三营伤亡两百余人，营长孙德胜壮烈牺牲，德川昭武的弟弟德川昭光趁乱逃入俄舰，随舰队仓皇撤离，至今不知所踪。
“沙俄真是得寸进尺，欺人太甚！”毛承克将军报狠狠拍在大案上。
力道之大让鎏金砚台都跳了起来，浓黑的墨汁溅出，正好落在顾炎武捧在手里的《请归政疏》上，晕开一团丑陋的墨渍。
“前脚刚在欧洲调集大军反扑，后脚就敢派舰队插手日本事务，真当我大华的刀枪是摆设，好欺负不成？”
他转身对着传令兵厉声下令，声音里带着彻骨的寒意：“立刻给宋柏发密电！”
“让他不惜一切代价拿下函馆港，调东江水师的‘定远’‘镇远’两舰驰援北海道，凡是驶入日本海域的俄舰，无需警告，直接击沉！”
“另外给郑森发报，命他即刻与普鲁士公使谈判，以‘战后划分东欧利益’为条件，结成军事同盟，从东西两线夹击沙俄，我要让彼得四世首尾不能相顾，尝尝腹背受敌的滋味！”
顾炎武看着毛承克此刻雷厉风行的样子，握着《请归政疏》的手指微微颤抖，砚台溅上的墨渍像一块烙印，烫得他手心发慌。
钱谦益悄悄走到他身边，压低声音道：“顾先生，您看此刻的局势，沙俄虎视眈眈，两线战事一触即发，这时候真不是谈归政的时候。”
“殿下的权柄绝非私器，而是大华的‘定海神针’，有他在，前线将士才有主心骨，百姓才有安全感。”
“等两线战事彻底结束，四海真正升平，再谈归政也不迟啊。”
顾炎武沉默良久，目光扫过殿内墙上悬挂的大华疆域图，图上日本、欧洲的战区都用红笔圈出，密密麻麻的标注着兵力部署。
他终于长叹一声，将《请归政疏》小心翼翼地收进袖中，对着毛承克深深躬身道：
“殿下英明，臣刚才言辞过激，未能体察前线艰险，还请殿下恕罪。江南士绅感念殿下守护疆土之辛劳，愿捐银百万两、粮食五十万石，全力支援前线战事。”
三日后的国会大厅里，气氛格外微妙。
圆形的议事桌旁，议员们三三两两地交头接耳，桌上的茶盏都没动过，热气袅袅升起又慢慢消散。
徐文远刚从文件袋里取出“执政任期法案”的草案，清了清嗓子准备宣读，殿外的传令兵就高举着捷报闯了进来，声音洪亮如钟：
“欧洲大捷！郑将军与普鲁士联军在华沙大败俄军主力，活捉俄军元帅库图佐夫，缴获神威快炮五十门、各式火枪三万支！”
消息像一阵惊雷滚过大厅，原本紧绷的气氛瞬间被打破，国会大厅里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不少原本坚决支持“立即归政”的议员，脸上都露出了尴尬的神色，纷纷改口称赞毛承克的战略远见，议事桌上的议论声也从“如何逼宫归政”变成了“如何支援前线”。
“诸位请看，”毛承克拿着捷报走进国会大厅，他没有穿象征执政权位的织金蟠袍服，只着一身浆洗得笔挺的青色常服，腰间束着简单的玉带，看上去就像一名普通的读书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