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刚走下怡红院的台阶，就见周瑞家的从回廊尽头匆匆赶来，手里攥着个烫金的拜帖，神色比昨日更显慌张：“林姑娘，老爷在前厅等着呢，说要亲自谢您救了宝玉。”
“贾政？”
黛玉略感意外。
昨日她来荣国府时，只闻袭人哭啼，未见府中男丁露面，如今贾政主动相候，倒让她多了几分思量——这位贾府老爷素来重规矩、好脸面，此刻出面，是真念及宝玉的安危，还是怕她深究毒案，想先以“谢礼”堵她的口？
跟着周瑞家的穿过垂花门，前厅的檀香气息便飘了过来。
贾政穿着一身藏青色常服，坐在八仙桌旁，手指反复摩挲着茶盏边缘，见黛玉进来，才缓缓起身，脸上没有平日的严肃，反倒添了几分疲惫：“林丫头，昨日多亏你及时带太医来，不然宝玉……”
“贾老爷不必多礼，有何事不妨直说。”
黛玉微微躬身，语气平静，“我与宝玉自幼相识，见他遇险，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只是眼下宝玉虽暂无大碍，那寒魄粉的来源，却还没查清楚。”
这话一出，贾政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
他重重坐在椅子上，叹了口气：“不瞒你说，昨日我听闻宝玉中毒，便让人去查府里的药材库，可翻遍了账本，也没见有‘寒魄粉’的记录。府里这些年乱象丛生，我在外头打点，竟不知后院藏了这么多龌龊事。”
“贾老爷可知，寒魄粉并非寻常药材，”黛玉放缓语气，“据李太医说，此物需用极寒之地的冰晶草炼制，寻常药铺根本没有，唯有做药材贸易的大家族才能弄到。而京中做这生意的，王家便是其中之一。”
“王家？”贾政的手指猛地一顿，茶盏在桌上磕出轻响，“你是说……王熙凤的娘家？”
“不过话说回来，凤丫头在府里管家多年，素来谨慎，应当不会跟这毒物扯上关系。许是哪个下人手脚不干净，偷了外头的东西进来，误打误撞害了宝玉？”
又一番思维后，贾政皱着眉，看向黛玉：“林丫头，此事毕竟关乎王家的名声，若没有确凿证据，倒不好轻易下定论。你看……能不能先别声张，咱们私下里查？若是闹大了，不仅贾府颜面扫地，怕是还会影响宝玉日后的前程。”
黛玉心中冷笑。
原来贾政出面，终究是为了“颜面”二字。
可她既已插手此案，就不会半途而废——不仅要查清毒源，还要让王熙凤为自己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贾老爷的顾虑，我明白，”黛玉语气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但正因事关重大，才更要查得清清楚楚。若是私下了结，难保日后不会再有人用同样的手段害人。况且昨日我在府中查到些线索，或许能找到那下毒之人。”
说着，她从袖中取出一块青绿色的绢帕，放在桌上——正是紫鹃在她府中茶罐旁捡到的那块，边角绣着王家特有的“缠枝莲”纹样：“这是在我府中发现的，贾老爷请看，这纹样是不是王家常用的？”
贾政拿起绢帕，仔细看了看，脸色愈发难看：“没错，凤丫头的陪房里，好些人都用这种绢帕。难道……真的是她身边的人做的？”
贾琏听闻宝玉之事，赶来前厅恰巧见到此状，他忙伸手去抢绢帕：“不过是块寻常帕子，说不定是哪个丫鬟从外头买来的，怎能凭这个就认定是王家的人？林丫头，你可不能冤枉好人啊！”
“我从未说过这是王熙凤的人做的，”黛玉淡然一笑，目光锐利，“但这帕子出现在我府中，又与王家有关，总不能当没看见。昨日我已让人去查王家的药材铺，看看近期有没有‘冰晶草’的买卖记录。若是能找到单据，或许就能顺着这条线，查到是谁买了寒魄粉。”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小厮的通报声：“老爷，林姑娘，外头有位姓刘的老嬷嬷求见，说有要事要禀报，还说……她知道寒魄粉的来历。”
“刘嬷嬷？”
贾政愣了一下，随即想起什么，脸色骤变，“是当年跟着先太太陪嫁过来的那个刘嬷嬷？她不是早就被凤丫头打发到城郊别院了吗，怎么突然回来了？”
黛玉心中一动——她派人去城郊找那位知晓王熙凤放高利贷的老嬷嬷，本以为要费些功夫，没想到她竟主动找上门来。
看来王熙凤的阴谋，已经到了藏不住的地步。
“让她进来。”
贾政沉声道。
片刻后，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老嬷嬷走进来，头发花白，脸上满是风霜，见到贾政，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声音哽咽：“老爷，老奴是来告状的！王熙凤她……她不仅借贾府的名义放高利贷，还想用药毒死老奴！”
贾链听到“放高利贷”三个字，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伸手扶住桌沿，才没倒下去。
贾政则猛地一拍桌子，茶杯里的茶水溅了出来：“你说什么？王熙凤竟敢做这种事！”
刘嬷嬷趴在地上，从怀里掏出一张皱巴巴的借据，双手举过头顶：“这是当年王熙凤让老奴给外放官员送的借据，上面还有她的私印。如今那官员倒台了，她怕老奴泄露出去，就派旺儿家的给老奴送‘补药’，老奴察觉不对，没敢喝，偷偷跑回府里，就是想求老爷为老奴做主！”
黛玉走上前，接过借据，仔细看了看——上面的字迹确实是王熙凤的，私印也与她平日用的一模一样。
她将借据递给贾政，语气笃定：“贾老爷，现在证据确凿。王熙凤为了掩盖放高利贷的丑闻，不仅想毒死刘嬷嬷，还让心腹去偷我的养身丸方子，结果误将寒魄粉掺进丸药里，害了宝玉。”
贾政拿着借据的手微微发抖，脸色铁青：“好个毒妇！我竟养了这么个祸害在府里！来人啊，去把王熙凤给我叫来！”
贾链坐在一旁，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敢开口——她再护着王熙凤，也不能当着贾政的面，包庇一个放高利贷、害人性命的凶手。
不多时，王熙凤就被两个小厮架了进来。
她头发散乱，石青色的袄裙上沾了不少灰尘，见刘嬷嬷跪在地上，又看了看贾政手里的借据，顿时瘫软在地，哭喊着：“老爷，我没有！是刘嬷嬷诬陷我，是她想讹诈贾府！”
“诬陷？”
刘嬷嬷抬起头，眼中满是恨意，“那日旺儿家的给我送药时，说这是‘二奶奶特意给您补身子的’，若不是我偷偷把药倒给了狗，此刻早就成了一具尸体！你还敢狡辩！”
黛玉站在一旁，冷冷看着王熙凤的丑态。
她知道，此刻贾政已经动了真怒，贾链也无力回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