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的夜风带着些许凉意,吹动街边的柳梢。两旁商铺挂着的灯笼在夜色中连成一条昏黄的光带,行人渐稀。
白墨走在前面,月白色的史官袍服在灯光下仿佛自带柔光,步伐不疾不徐,每一步的距离都像用尺子量过般精准。
凌九霄跟在他身后三步远的地方,一只手紧紧攥着胸口的衣料,感受着体内那盏寿元灯因为距离拉远而明显变得虚弱的燃烧状态,内心疯狂呐喊:
【靠近点!再靠近点!要灭了要灭了!】
他猛地加速几步,几乎要贴上白墨的后背。
寿元灯的火焰“噗”地旺了一丝,稳定下来。
凌九霄长舒一口气。
【活了活了……】
白墨脚步未停,甚至连头都没回,清冷的声音随风飘来:
“你的步频乱了。”
凌九霄:“……”
【这是重点吗?!老子的命在忽亮忽灭啊大哥!】
凌九霄开始了他的“极限距离测试”。他像一只试探水温的猫,悄咪咪地落后半步,灯焰微黯;他赶紧蹦跶着贴近,灯焰复明;他尝试平行,灯焰稳定;他试图超过半个身位……白墨没什么反应,但他体内的灯焰也没更旺。
【看来最佳续命距离是三步之内,平行最佳。】 凌九霄一边跟着,一边在内心拨弄着不存在的算盘,【这玩意儿还带距离衰减的?什么原理?!】
他盯着白墨挺拔的背影,眼神火热得像是在看一座行走的金山。
算计、疑惑、庆幸,还有一丝绝处逢生后的虚脱,各种情绪交织。
白墨(突然停下脚步,转向旁边一个卖馄饨的挑子):
“一碗。不加葱。”
凌九霄差点撞到他背上,赶紧刹住车。
【还管饭?靠谱!】 他眼睛一亮,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老板,两碗!加葱加辣!呃……他付钱。”他指了指白墨。
白墨没反对,只是安静地站在那里等待,与周遭喧闹的市井气息格格不入。
馄饨很快好了。白墨接过他那碗清汤寡水的,站在路边,用摊主提供的简陋木勺,小口小口地吃着,动作斯文,连汤匙与碗边碰撞的声音都几乎没有。
凌九霄则端着那碗红油滚滚的,蹲在马路牙子上,唏哩呼噜,吃得毫无形象,额角冒汗。
【啧,活着真好,能吃辣真好。】 他满足地叹了口气,偷偷瞄了一眼旁边站得笔直的白墨。
清汤 vs 红油。极致与混乱的视觉冲突。
凌九霄(三下五除二干掉馄饨,抹了把嘴,开始试探):
“那个……白大人?咱们这是要去哪儿啊?您府上?衙门?还是什么……秘密基地?”
白墨吃完最后一个馄饨,取出的一方素白手帕擦了擦嘴角,连一丝油渍都没留下。
“住处。”
言简意赅。
【住处?这就带回家了?!】 凌九霄内心警铃大作,【虽然你长得好看还能续命,但老子卖艺不卖身的啊!】
凌九霄(跟上重新上路的白墨,干笑):
“白大人真是……热情好客。不过我这人毛病多,打呼噜磨牙说梦话,还梦游,怕打扰您清静……”
白墨(目不斜视):
“无妨。记录异常行为,亦是观察的一部分。”
凌九霄:“……”
【合着老子是小白鼠?!】
白墨的“住处”并非凌九霄想象的深宅大院,也不是官署衙门,而是位于皇城根附近一条清净小巷里的一处小院。
青砖灰瓦,门楣上连个牌匾都没有。推开略显陈旧的木门,里面是一个收拾得……过分整洁的院子。
地面干净得连片落叶都找不到。几丛翠竹被修剪得如同尺子画出来的一般。石桌石凳摆放的角度仿佛经过精密计算。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淡淡的、类似雪松和旧书的清冷气息。
凌九霄一脚踏进去,感觉自己鞋底的灰尘都是对这方净土的亵渎。
【我靠,这地方比我脸还干净。】 他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
白墨引他进入一间厢房。
“你住这里。”
房间不大,只有一床、一桌、一椅。同样整洁到令人发指,床单没有一丝褶皱,桌面光可鉴人。
凌九霄(把算盘和核桃小心翼翼放在桌上,环顾四周,试图找点话题缓解自己“闯入他人领地”的尴尬):
“白大人,您这地方……挺别致啊。平时就您一个人?”
白墨站在门口,月光在他身后勾勒出清冷的轮廓。
“嗯。”
他顿了顿,补充道:
“书房在隔壁,内有典籍。你身上能量紊乱,或可自查。”
说完,他微微颔首,便要转身离开。
【等等!你别走啊!你走了谁给我续命?!】 凌九霄心里一急。
“白大人!”他脱口而出。
白墨停下脚步,回头看他,眼神带着询问。
凌九霄脑子飞速运转,脸上挤出一个诚恳(自以为)的表情:
“那个……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我看白大人您学识渊博,气度不凡,想必对天下奇闻异事、修行疑难颇有研究?实不相瞒,小弟……在下最近确实感觉身体有些异样,不知能否向大人请教一二?我们……促膝长谈?”
他一边说,一边不着痕迹地往门口挪,试图堵住白墨的去路,同时疯狂暗示要“近距离接触”。
白墨静静地看着他,那双深潭般的眸子里看不出情绪。就在凌九霄以为他要拒绝时,他却点了点头。
“可。”
他转身,走向隔壁的书房。凌九霄立刻像个小尾巴一样黏了上去,确保两人始终处于“最佳续命距离”。
比卧室更夸张。四面墙都是顶天立地的书架,塞满了密密麻麻的书籍卷宗。所有书籍按高度、颜色、甚至厚度排列得整整齐齐,仿佛等待检阅的军队。空气里墨香和旧纸的味道更浓。
白墨在靠窗的书案后坐下,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凌九霄赶紧坐下,身体微微前倾,摆出虚心求教的姿态。
凌九霄(清了清嗓子):
“白大人,您之前说我能量紊乱,生命场不符……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您给细说说?”
他需要信息,需要知道白墨到底看出了多少,更需要搞清楚这“续命”到底是怎么回事。
白墨抬眸看他,目光平静无波:
“你的生命表征,介于‘将熄未熄’与‘勃然旺盛’之间,呈非自然振荡。与此地残留的‘影猫’妖力核心残留波动,存在约百分之三的相似性,但能级高出七个量级,性质更为古老……且被强行压抑。”
凌九霄心头巨震!
【百分之三相似性?古老?压抑?!他怎么看出来的?!这他妈都快扒掉老子一层皮了!】
凌九霄(手心冒汗,面上强装镇定,甚至带了点夸张的惊讶):
“啊?妖力?大人您可别吓我!我从小体弱多病,胆子又小,连杀鸡都不敢看,怎么可能跟妖怪扯上关系?肯定是您看错了!或者……是那妖怪死的时候溅了我一身晦气?”
白墨(指尖无意识地在空中勾勒着一个复杂的符文,目光依旧锁定凌九霄):
“能量溯源,非表象可蔽。你的‘虚弱’,与能量核心状态不符,更似……枷锁。”
“枷锁”二字,像一把钥匙,猛地捅开了凌九霄内心深处某个锈死的锁孔。
一些被他刻意遗忘的画面碎片般闪过——玄门禁地、冰冷的阵法、师长痛心又决绝的眼神、还有体内血脉被强行封印时撕裂灵魂的剧痛……
他呼吸一窒,盘核桃的手瞬间停下,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到底是谁?!】
而就在他心神失守的这一刻,或许是情绪剧烈波动引动了本就不稳的妖力,或许是白墨身上那奇异气息的刺激——
异变陡生!
凌九霄只觉得丹田处那被强行压抑的妖血猛地一窜,原本微弱的反噬之力骤然加剧!仿佛有无数根烧红的针在他经脉里疯狂穿刺!
“呃啊——!”
他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哼,整个人从椅子上蜷缩下去,冷汗瞬间浸透后背。体内那盏刚刚稳定不久的寿元灯,灯焰疯狂闪烁,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黯淡下去,眼看就要彻底熄灭!
【不行!不能死!】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他几乎是凭着直觉,像溺水的人抓住最后一根浮木,猛地向前一扑——
“砰!”
他撞进了白墨怀里。
一只手死死抓住了白墨的手臂,另一只手则因剧痛而无意识地攥住了他胸前的衣襟。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
凌九霄体内那狂暴的妖力和反噬,像是突然撞上了一片深不见底、冰冷沉寂的海洋,瞬间被抚平、安抚。
而那股温暖精纯的生机,以前所未有的磅礴之势,从两人身体接触的地方汹涌而入!
“嗡——”
凌九霄脑海中仿佛响起一声清鸣。
他清晰地“看到”,自己体内那盏即将熄灭的寿元灯,如同被泼上了滚油,“轰”地一声爆发出璀璨的金芒!灯焰瞬间蹿升,稳定而蓬勃地燃烧起来!灯油的刻度,肉眼可见地向上猛地增长了一小截!
【这……?!】
与此同时,他抓住白墨手臂和衣襟的地方,皮肤一阵灼热。
白墨的身体也几不可查地僵了一下。
两人接触的皮肤之下,一道极细的、宛如朱砂描绘的红色丝线光纹,一闪而逝!仿佛某种古老的契约被瞬间激活、烙印。
凌九霄半跪在地上,整个人几乎埋在白墨怀里,姿势狼狈。白墨坐着,被他撞得微微后仰,一向平整的袍服被攥得皱起。
空气中,清冷的墨香与凌九霄身上淡淡的茶香和冷汗味道交织在一起。
凌九霄(抬起头,脸上还带着痛楚后的苍白和劫后余生的茫然,看向近在咫尺的白墨):
“刚……刚才那是……什么?”
白墨低垂着眼眸,看着两人还未分开的身体,以及凌九霄紧紧抓着自己的手。他那万年不变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极其细微的、类似于……“讶异”和“探究”的神情。
他缓缓地、用一种近乎学术研究的语气开口:
“生命共生契约……激活了。”
凌九霄:“???”
【共……共生?!什么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