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之夜，帝都如星落凡尘。千门开锁，万烛齐明，朱雀大街两侧灯笼高悬，火树银花不夜天。百姓扶老携幼而出，笑语盈街，丝竹声动九重宫阙。这一年，皇帝亲下诏令，命绣衣馆倾尽巧思，为上元灯会织就一幅“万灯绣幕”，以彰盛世文采、天下清明。
这道旨意，落在了绣衣馆主事锦年肩上。她素手执针，眸光沉静，却不似寻常绣娘只知描花绘蝶。她心中早有图谋——借这一场灯火辉煌，照出朝堂阴霾。
“万灯绣幕”非同凡响。整幅绣帘长达百丈，由十万盏玲珑绢灯串联而成，每一盏灯面皆以细若发丝的金线勾勒图案，远望如银河垂地，近观则流光溢彩，栩栩如生。然而真正惊世骇俗之处，在于那灯面上所绣之物，并非吉祥瑞兽、诗词雅句，而是密密麻麻的人名——一份暗藏贪墨劣迹的官员名录。
锦年不动声色，将多年搜集的赃证化作隐纹绣入灯面。名字以特殊药水调和丝线书写，白日不可见，唯在灯火映照之下，字迹渐显，如同幽魂浮现。更有甚者，她在关键名字周围缀以易燃火绒，一旦点燃灯幕，这些名字便会率先起火，烈焰腾空，宛如天罚降世。
正月十五子时三刻，皇帝亲临宣政楼，一声“启灯”，万千灯火同时燃起。刹那间，整座皇城被点亮如昼，而那“万灯绣幕”缓缓升起，横贯天街，宛若神迹降临。百姓仰首凝望，忽见某些灯面上人名熊熊燃烧，火光中赫然显现户部侍郎、工部尚书等权贵姓名，附带其受贿数额、克扣军饷、强占民田诸般罪状！
人群先是寂静，继而哗然。有人认出自家被夺之田契竟与灯上所述吻合，顿时痛哭失声；有老兵指着某将军之名怒吼：“此獠去年克我冬衣银三万两！”顷刻之间，愤怒如潮水般涌向那些仍在宴饮赏灯的官员府邸。
禁军奉命封锁要道，却迟迟不敢动手驱散民众。他们望着那漫天燃烧的名字，听着四起的控诉之声，竟也心生寒意——这不是暴乱，是天理昭昭，民心所向。史官后来记曰：“是夜，民举火把指官门，官俯首不敢出，谓之‘民照官’。”
这场前所未有的“灯面审判”，让整个朝廷为之震颤。而最令人不安的是，礼部尚书于次日凌晨被人发现坠马身亡，尸身僵冷，手中紧攥半幅残破灯绣，其上正是他自己的名字，已被火焰吞噬大半。
宫中震动。皇帝震怒，疑心顿起，召锦年入殿质问：“卿以绣代刑，可曾想过僭越之罪？三日内若不能自证清白，便以‘绣杀大臣’论处！”
面对生死之限，锦年神色未改。她当众取出一方新绣——“照妖镜”。镜心用极北冰蚕所吐之丝织就，遇热则显影。她命人取炭火轻烤，片刻之后，镜中浮现出一枚私印印痕，正是礼部尚书私藏多年的伪印，用于篡改税册、转移赃款。更有一行小字浮现：“吾罪难逃，宁堕马以全名。”
满殿寂然。原来尚书早已知情，畏罪自裁，反嫁祸于锦年。皇帝默然良久，终叹：“此非绣杀，乃天诛也。”
春风拂过宣政楼，锦年的身影映在尚未熄灭的灯影里，纤弱却锋利，如一根穿云破雾的银针，刺破了沉沉黑夜的第一道裂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