联合运输演习结束后的第三天，上海下起了绵绵细雨。
雨水顺着领事馆办公室的玻璃窗蜿蜒流下，模糊了外头法国梧桐的绿影。丁陌坐在桌前，手里拿着一份刚送来的《申报》，目光落在社会新闻版的一则短讯上——那是“渔夫”通过约定好的暗码传来的确认信息：关于“深渊”源头在东京高层的风声，已经在日军内部多个渠道悄然传开。
他放下报纸，端起已经凉透的茶喝了一口。演习很成功，中岛大佐这两天走路都带风，见了他更是笑容满面，拍着他肩膀连说“竹下君，前途无量”。武藤课长也松了口气，宫崎次郎最近没再来找麻烦，领事馆里的压抑气氛消散不少。
但丁陌心里清楚，宫崎那种人不会轻易放弃。暂时的平静，要么是暴风雨的前兆，要么是他在调整方向。而丁陌要做的，就是让这种“平静”持续下去，最好能变成永久的安全。
下午两点，佐藤敲门进来，脸上带着几分神秘：“竹下君，听说了吗？特高课那边出了件有意思的事。”
“什么事？”丁陌放下手中的钢笔。
佐藤压低声音：“宫崎次郎昨天提交了一份补充调查报告，建议将‘深渊’案的调查重点转向东京方面，特别是参谋本部和军令部的高层人员社会关系调查。听说他在报告里写，根据现有情报分析，‘深渊’获取的信息层级远超上海驻军权限，必须考虑泄密源头在决策核心的可能性。”
丁陌心里一动，表面不动声色：“哦？那上海这边就不查了？”
“那倒不是。”佐藤摇摇头，“报告里说上海方面仍需排查，但应以配合东京调查为主，重点是寻找东京高层与上海之间的联络渠道，而不是把上海当成主要嫌疑地。他还特别提到，之前的调查可能‘过于聚焦局部，忽略了整体网络的层级结构’。”
这话说得委婉，但意思很清楚——宫崎在给自己找台阶下，同时把烫手山芋往东京推。调查东京高层？那可不是他这个上海特派员能轻易碰的，弄不好会惹祸上身。
“上面怎么说？”丁陌问。
“听说军令部派驻上海的代表看了报告，脸色很难看。”佐藤的声音更低了，“当场就说宫崎是‘臆测过度，扰乱军心’，还提醒他注意自己的身份和权限。不过报告还是按程序送交东京了，结果怎样就不知道了。”
丁陌点点头，没再多问。等佐藤离开，他走到窗边，看着窗外淅淅沥沥的雨。
谣言起了作用，但还不够。宫崎虽然调整了方向，可并没有完全放弃对上海的怀疑。需要再加一把火，让“深渊可能来自东京高层”这个念头，变成特高课内部人人忌惮的“共识”，让他们一想到深入调查就头皮发麻。
雨下到傍晚才停。丁陌收拾东西准备下班，经过武藤课长办公室时，门忽然开了。
武藤探出头：“竹下君，进来一下。”
办公室里除了武藤，还有一个人——情报课副课长高桥。高桥见到丁陌，点了点头，神色有些复杂。
“坐。”武藤示意丁陌坐下，自己绕回办公桌后，“刚才接到通知，下周三东京参谋本部要开一个关于南方战线后勤保障的远程会议，中岛大佐指名要你参加，做华东运输协调情况的汇报。”
丁陌有些意外：“我？这合适吗？”
“中岛大佐说合适就合适。”武藤摆摆手，“而且这也是好事。你在东京那边露个脸，留个好印象，将来无论是对中岛大佐，还是对你自己，都有好处。”
高桥在一旁接话：“竹下君最近的表现确实出色。联合演习东京方面评价很高，据说连军令部都有人注意到了。”
这话听着像夸奖，但丁陌听出了一丝别的意味。高桥是武藤的副手，但两人关系一直微妙，高桥对武藤重用丁陌这件事，私下里未必服气。
“都是课长和中岛大佐领导有方。”丁陌把功劳推了回去。
武藤显然受用，笑道：“你也不用太谦虚。对了，还有件事——”他顿了顿，看向高桥，“高桥君，你来说吧。”
高桥清了清嗓子：“特高课那边，宫崎次郎今天上午正式向领事馆报备，说接下来一个月的调查将侧重于‘外部渗透渠道筛查’，主要是排查与东京有频繁公务往来的部门和人员。我们情报课需要配合提供部分人员的背景材料。”
丁陌心里一紧，但面色如常：“需要我做什么吗？”
“那倒不用。”高桥说，“宫崎特意强调，这次筛查主要针对‘与东京高层有直接汇报关系或私人联络的官员’，领事馆普通职员不在重点范围。不过——”他看了丁陌一眼，“竹下君最近和中岛大佐往来密切，中岛大佐又即将晋升，与东京联络频繁。宫崎可能会例行询问你一些情况，你有个心理准备。”
武藤皱了皱眉：“宫崎这是什么意思？竹下君协助中岛大佐工作是领事馆指派的任务，难道这也能成为调查理由？”
“宫崎说是‘例行程序’。”高桥语气平淡，“所有与重点调查对象有工作接触的人员，都要简单过一遍。他说这是东京特高课总部的标准流程。”
标准流程。丁陌在心里冷笑。宫崎这是换了个更隐蔽的方式来接近他。不过也好，既然对方摆出了“按规矩办事”的姿态，他也有的是“按规矩应对”的办法。
“我明白了。”丁陌点点头，“我会配合调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