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高太后的话,萧峰只是静静听着,没有打断,也没有动怒。
他站在烛光边缘,身形如山岳般沉稳。
蒙面黑巾已摘下,露出一张棱角分明、剑眉星目的脸。
那双眼睛平静地看着高太后,没有敌意,没有轻蔑,甚至带着一丝欣赏。
待高太后说完,殿内陷入短暂的寂静,只有烛芯燃烧时偶尔发出的噼啪轻响。
萧峰忽然轻轻点了点头。
“太后。”
他开口,声音不高,却清晰得如同珠玉落盘:“有骨气,宁死不屈,确有大宋皇太后的气度。”
他向前走了两步,来到烛光更明亮处,让高太后能更清楚地看到他的脸,看到他的眼睛。
“但是。”
萧峰话锋一转,语气依然平静,却多了一种斩钉截铁的意味:“太后对我,似乎有些误解啊。”
高太后冷笑:“误解?你一个契丹人,潜入大宋皇宫,胁迫太皇太后,这不是异族图谋中原,还能是什么?”
“异族图谋中原?”
萧峰重复了一遍这句话,嘴角忽然勾起一抹意味复杂的笑:“太后,谁说我要做异族的王了?”
高太后一愣。
萧峰继续道,声音在寂静的殿内回荡:“我要拿下整个天下,不是为了做契丹人的皇帝,不是为了让异族统治中原。
我要的,是打造一个远迈汉唐的煌煌盛世!这个盛世,依然会以汉人为主导,以汉文化为根基,以中原文明为魂魄,那有什么问题?”
他顿了顿,看着高太后眼中闪过的错愕,继续道:“就算是我大辽,人口之中,十之七八不也是汉人?
你以为我和当年五胡乱华时一样?和五代十国那些只知烧杀抢掠的胡人一样?太后,你也未免太小看我萧峰了。”
这话说得平静,却字字如锤,敲在高太后心上。
她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一时语塞。
萧峰不给她喘息的机会,继续道:“我从小生于汉地,长于汉地,少室山下的农户乔三槐夫妇将我养大,教我识字明理,待我如亲生。
七岁入少林寺旁听讲经,学的是佛门慈悲,十五岁拜入丐帮,学的是侠义之道,二十二岁执掌丐帮,行的是为国为民。
我学的,我懂的,我信的,都是汉人的文化,汉人的道理。”
他目光如炬,直视高太后:“我的妻子,我的朋友,我的一切,都是汉文化,我甚至不懂契丹语。”
说到这里,萧峰的声音微微一顿,变得更加深沉:“而我的母亲,雁门关外惨死,她也是汉人,我身上,本就流着一半汉人的血。”
其实这件事萧峰本来并不知道,还是听萧远山说的,萧远山那个汉人师父,也和萧峰的母亲有些关联。
高太后浑身一震,瞪大眼睛看着萧峰。
她只知道萧峰是辽国南院大王,是契丹萧氏族人,却从未听说过这些细节。
萧峰看着她震惊的表情,缓缓道:“太后可知道,当年唐太宗李世民,身上也有鲜卑血统?他的祖母独孤氏,母亲窦氏,妻子长孙氏,都是鲜卑贵族。
可那又如何?影响他成为千古一帝了吗?影响他开创贞观之治了吗?影响大唐成为华夏文明巅峰了吗?”
他向前一步,离高太后更近些,烛光在他脸上投下明明暗暗的阴影:
“我萧峰自然不敢自比太宗皇帝,但我可以告诉太后,我要做的,是以汉人为主导的中原王朝,是要将华夏文明发扬光大,是要让天下百姓不论族裔,都能安居乐业,这可不是你理解的异族入侵。”
他一字一句,铿锵有力:
“就算日后天下一统,不管是大辽、西夏,还是吐蕃、大理,都要进行全面汉化!习汉文,说汉语,行汉礼,遵汉制!
我要让这些地方,彻底变成汉地的一部分,变成华夏文明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高太后脑中炸响。
她呆呆地看着萧峰,看着这个站在烛光中的契丹人。
不,这个有一半汉人血统、在汉地长大、说得一口流利汴京官话的男人。
他说的……是真的吗?
还是只是欺骗她的花言巧语?
高太后一生经历过太多阴谋算计,见过太多口是心非。
她本该立刻斥责萧峰胡说八道,本该以死相搏绝不屈服。
可是……
可是萧峰的眼神太坦然了。
那眼神中没有虚伪,没有闪烁,只有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
而且他说的话,仔细想想,竟有那么几分道理……
唐太宗李世民确实有鲜卑血统,这史书上有明确记载。
而大唐,确实是华夏文明的巅峰,是每一个汉人心中的骄傲,现在大宋人人都无比向往大唐的威风,除了节度使的问题。
如果……如果萧峰真的能做到他所说的……
高太后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她本已做好赴死的准备——身为大宋太皇太后,她绝不能做异族的傀儡,绝不能眼睁睁看着大宋江山落入契丹人之手。那是她作为赵家媳妇、作为大宋掌权者的最后尊严。
可如果……如果萧峰要的不是异族统治,而是要建立一个以汉文化为主导的新朝……
那这江山,算不算落入异族之手?
这华夏,算不算断绝?
高太后脑中一片混乱。
萧峰看着她变幻不定的神色,知道自己的话起了作用。他不再逼迫,而是退后一步,给高太后思考的空间。
许久,高太后才缓缓开口,声音干涩:“你……你真的从小在汉地长大?”
萧峰点头:“是,太后应该知道我的身份,辽国南院大王,但太后可能不知道,我还有另一个名字。”
高太后皱眉:“另一个名字?”
“乔峰。”
萧峰平静地说:“丐帮帮主乔峰就是我。”
“什么?!”
高太后猛地坐直身体,眼中满是难以置信:“你……你是乔峰?那个丐帮帮主乔峰?你……你不是契丹人萧峰吗?怎么会……”
她身为大宋太皇太后,虽然深居宫中,但对江湖势力并非一无所知。
事实上,朝廷一直暗中关注着武林动向,尤其是少林、丐帮这等举足轻重的大派。
丐帮帮主乔峰,这个名字她当然听说过。
四年前杏子林事变,乔峰契丹人身世曝光,被迫离开丐帮,这件事在江湖上闹得沸沸扬扬,连朝廷都有所耳闻。
后来听说萧峰行走江湖,行踪不定,她也就不他已关注了。
至于这两年大辽崛起的那位南院大王萧峰,她自然更为关注。
可她一直以为,乔峰和萧峰是两个人。
一个是大宋丐帮的前帮主,一个是辽国的南院大王。
怎么会……怎么会是同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