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卷起一缕沙,打在岩缝口的碎石上。
杜守拙没动。
他盯着谷口方向,眼角余光扫过脚边一片枯叶。叶子停在那里,边缘沾了点灰土,没再滚动。他知道风向变了,也知道这风会把气味带过去。但他不能动。动一下,影子偏一点,都可能被察觉。
他左手贴在腰侧,掌心压着铜锁。那块残铜冰凉,硌着皮肉,却让他清醒。他不再去看布置好的陷阱,也不去想刘撼山会不会走哪条路。这些事已经做完。现在要做的,只是等。
郑玉寒靠在左侧岩壁,闭着眼。他的呼吸很慢,胸口起伏几乎看不见。剑柄横在腿上,右手搭在上面,指节泛白。他知道郑玉寒没睡,是在养神。他们都不能松。
杜守拙缓缓吐出一口气。
这一口气憋了很久。从昨夜到现在,从布阵到藏身,他一直提着劲。现在力气耗得差不多了,左臂旧伤开始发麻,像是有根铁丝在里面慢慢收紧。他不动声色,指尖悄悄活动了一下,确认还能握紧刀柄。
他知道这感觉从哪来。三年前追一个采花贼,他在雨里蹲了两个时辰,左臂也是这样先凉后麻。那次他扑空了,因为出手慢了半息。这次不行。这次不是为抓人,是为清漪。
他闭上眼。
脑子里闪过柴房的门缝,闪过错金蝴蝶绣线,闪过她手腕上的铁环。那些画面一晃就过,可每次出现,心口就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咬住舌尖,痛感立刻上来,压住了杂念。
这不是报仇的时候。
是带她回家的时候。
他睁开眼,目光落在第一块警戒石板上。那块石头离入口三十步,底下垫了两粒小石子。只要有人踩上去,就会发出一声轻响。他知道那声音有多小,也知道刘撼山耳朵有多灵。
郑玉寒忽然开口,声音压得很低:“风再大点,他会闻到血味。”
杜守拙点头。
“那就让他以为我们在东侧。”
他说完,身子往里缩了半寸,让影子完全藏进岩壁凹处。他连呼吸都调了角度,不让气息外泄。他知道刘撼山老练,走过多少死局,活下来的全靠警觉。所以他不能给他任何线索。
郑玉寒没再说话。
时间一点点过去。阳光移了位置,照进岩缝的光柱变窄了。尘埃还在飘,但速度慢了。杜守拙能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也能感觉到左臂的麻木在扩散。他不敢再动手指,怕暴露反应迟钝。他只能靠意念去想那一刀——逆撩断脉式,从斜后方切入,目标肘内筋。
这一刀不能偏。
偏一分,刘撼山就能转身反扑。
他记得孙巧言给的油纸图,记得右肩旧伤的位置。他也记得刘撼山出重拳前肩膀会下沉,记得他右臂变形的手指扣不住长兵刃。这些都不是猜的,是拿命换来的信息。
他不能再拿命去换了。
清漪等了十年。
他不能再让她多等一刻。
风又起了一次。这次更大,吹得岩缝口的藤蔓晃了三下。杜守拙盯着那藤蔓,看它摆动的幅度。他知道郑玉寒设的陷阱会在什么情况下触发,也知道刘撼山如果走那边,一定会察觉不对。所以对方不会走那边。
他会走中间。
直奔石台。
那是他的地盘,是他发号施令的地方。他一定会去那里,站在高处,等着他们现身。
杜守拙嘴角动了一下。
不是笑。是确认。
他知道对方会怎么想,也知道对方会怎么做。这场局,不是靠力气赢的,是靠等。等他犯错,等他靠近,等他露出破绽。
郑玉寒突然睁眼。
他的眼神很静,看了杜守拙一眼,又看向外面。没有说话,但意思明白——你撑得住吗?
杜守拙没点头,也没摇头。他只是把手从铜锁上移开,轻轻按在刀柄上。动作很小,但足够回答。
我能。
郑玉寒收回目光。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杜守拙开始数自己的呼吸。一息,两息,三息……每十息,他就抬头看一次石板。没有变化。谷口还是空的。
他想起师父说过的话。不是最近的,是更早以前,在破庙里练刀的时候。师父说:“刀快不快,不在手,在心。”那时候他不信,觉得只要练得多,砍得狠,就能赢。后来他才知道,真正决定胜负的,往往是动手前的那一段静默。
就像现在。
他不需要动。
只要他还在这里,只要他的刀还在这手里,这场仗就没输。
左臂突然抽了一下。
他差点皱眉。那感觉像是一根筋被扯紧,又猛地松开。他知道是毒没排净,也知道旧伤受了寒。他没去碰,也没调整姿势。动一下就是破绽。他只能忍。
他把注意力转移到铜锁上。
那块铜是他娘留下的,半块刻着“守”,半块该是“拙”。他没见过另一块,也不知道妹妹手里那半块什么样。但他知道,只要他活着,总有一天能把两块拼上。
他低声说了句话。声音很轻,像是自语。
“清漪,再等等,天快亮了。”
郑玉寒听见了。
他没回应,但握剑的手松了一瞬,又重新收紧。他知道这句话不是说给他听的,是说给她听的。他也知道,杜守拙从来不说多余的话。
这话是真的。
天确实快亮了。
谷口的方向,光影开始拉长。地面上的石头影子变细了,警戒石板的边缘泛起一层淡金。杜守拙盯着那块石头,看它表面的灰尘被风吹走一点,又落回一点。
他知道刘撼山快来了。
不是因为他看到了人,而是因为他感觉到了。空气变了,沉得不像刚才。鸟叫停了,连风都少了。整个山谷像是被按住了一样,静得能听见自己心跳。
他抬起右手,拇指顶开刀鞘三寸。
不是要拔,是让刀更容易出来。
郑玉寒也动了。他慢慢坐直,剑柄转了个角度,剑尖对准出口左前方。那里是死角,如果有人绕行,一定会经过。
两人谁都没看谁。
但他们都知道,时间到了。
杜守拙左手再次贴上铜锁。
这一次,他摸得更轻,像是怕惊醒什么。
他的眼睛一直盯着谷口。
风又吹了一下。
枯枝晃了半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