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缥缈宗，林青。”林青收回目光，语气依旧平淡，“诸葛玄霸，你携灭宗之念而来，所为何事，我已知晓。”
缥缈宗！林青！
诸葛玄霸脑海中如同惊雷炸响！眼前这个神秘莫测、一杯茶便化解自己走火入魔危机的年轻人，竟然就是自己誓要屠灭的缥缈宗之人？就是那个被风儿辱骂为“废物”，被家主诸葛玄视为眼中钉的“林青师叔祖”？
荒谬！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信！
难怪诸葛风会死！难怪缥缈宗一个核心弟子能一剑斩杀风儿！有这样的存在坐镇，诸葛家所谓的报复，所谓的放出老祖……此刻在诸葛玄霸看来，简直像是一场拙劣而可笑的闹剧！
但灭族之仇，侄孙之恨，还有自己被封印百年的怨毒……种种情绪依旧在他心中翻腾。他脸色变幻不定，魔功虽暂稳，杀意却未消。
林青却仿佛没看到他眼中的挣扎，只是自顾自般说道：“诸葛风挑衅山门，辱及宗门与我，慕容玥依规斩之，并无不妥。至于你……”他看向诸葛玄霸，眼神中似乎能映照出对方灵魂深处的累累伤痕与漫长岁月中的黑暗，“被至亲猜忌，因功法遭囚，百年暗狱，心魔自生。你的恨，不止对缥缈宗，更对诸葛家，对这天地不公。”
诸葛玄霸浑身剧震，如遭雷击。对方寥寥数语，竟将他心底最深、最隐秘的疮疤无情揭开！那些家族内部的倾轧，那些因他修炼魔功进步神速而招致的嫉妒与恐惧，那场以“入魔危险”为名、实则为争夺资源的阴谋审判，以及那百年暗无天日的封印……种种画面伴随着滔天的怨愤，再次涌上心头，让他刚刚平复些许的气息又开始不稳。
“是……是他们负我！是这天下负我！”诸葛玄霸低吼，声音中充满了痛苦与暴戾，“我凭什么不能恨？我凭什么不能复仇？！”
“你可以恨。”林青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一柄利剑，穿透了他狂暴的表象，“但你的恨，蒙蔽了你的眼。你只见诸葛风的死，可曾见诸葛家将你视为工具，用完即弃？你只欲灭我缥缈宗，可曾想，即便你成功了，诸葛家会如何待你？一个失控的、知晓家族太多阴暗的魔修老祖？”
诸葛玄霸愣住，如同被一盆冰水浇头。是啊，诸葛玄为何急切放他出来？真是为了亲情复仇？不过是因为他这把“刀”足够锋利，且被关了百年，更好控制罢了。若他真的屠灭缥缈宗，造成太大杀孽，或者展露出更不可控的力量，诸葛家那些道貌岸然的族老，第一个要抹杀的，恐怕就是他！
“你的道，走偏了。”林青看着他，语气中听不出指责，更像是一种陈述，“魔功并非不可为，心魔也非不可控。但以仇恨为薪柴，以杀戮为途径，最终烧毁的，只会是你自己。”
就在这时，一道星光悄然在林青身侧汇聚，化作千星魔尊模糊的身影。他先是对林青恭敬一礼，然后看向神色剧烈变幻的诸葛玄霸，那金石般冰冷的声音中，难得带上了一丝复杂的意味：
“前辈，此人……与晚辈当年，有几分相似。”
林青看向千星。
千星魔尊继续道：“皆为功法所累，为世道所不容，困于心魔，溺于仇恨。晚辈当年若非……机缘巧合，得遇前辈点化，恐早已沉沦魔道，神魂俱灭，或成为只知杀戮的怪物，最终被所谓正道群起诛之。”他顿了顿，“观他此刻，魔功反噬虽暂缓，但根源未除，心结未解。若就此放任，无论他是攻缥缈宗，还是回诸葛家，皆难逃陨灭之局。一身炼神修为，沦落至此，可惜，可叹。”
千星魔尊的话，如同重锤，一下下敲在诸葛玄霸心头。他看向千星魔尊那由星光组成的、深不可测的身影，能感受到对方身上那同样源自魔道、却更加浩瀚精纯、圆融自在的气息。那是他梦寐以求的境界！此人竟然也曾是魔修？也得过眼前这位林青前辈的点化？
一个疯狂的念头，不可抑制地在他心中滋生。
林青听完千星魔尊的话，沉默了片刻。他的目光再次落在诸葛玄霸身上，这一次，仿佛穿透了时间，看到了更多。他看到了此人幼年时也曾有过的纯真与对家族的憧憬，看到了他初次接触魔功时的恐惧与兴奋，看到了他被囚禁时的绝望与怨毒，也看到了那被层层魔念包裹下，一丝尚未完全泯灭的、对“道”的执着。
古葬坑的夜风依旧呼啸，煞气弥漫。但骨山之巅，却仿佛陷入了一种奇异的宁静。
良久，林青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诸葛玄霸耳中，也传入千星魔尊的神念：
“诸葛玄霸，你之罪，在你心生灭宗之念，其行未遂。你之恶，在你过往杀戮，然百年封印，亦算惩罚。你之苦，源自家族不公，功法反噬，心魔自困。”
他顿了顿，说出了决定性的话语：
“今日，看在千星为你求情，念你身世凄苦，魔根未绝，尚有可塑之机。缥缈宗，你可暂留。”
诸葛玄霸猛地抬头，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暂留？意思是……不杀他？甚至允许他留在缥缈宗？
“然，”林青语气转淡，带着不容置疑的规则，“入我宗门，需守我门规。过往恩怨，暂置一旁。魔功需导正，心魔需自渡。你可愿？”
诸葛玄霸呆呆地站在那里，手中还握着那个空了的竹杯。百年怨恨，滔天杀意，家族算计，自身痛苦……在这一刻，仿佛都变得无比遥远而不真实。眼前只有这位深不可测的青衫前辈，和他那平淡却仿佛能决定命运的话语。
留下，意味着放弃对缥缈宗的复仇，意味着背叛诸葛家，意味着将自己彻底交托给这个神秘而强大的宗门。
但是，留下，也意味着可能获得真正的解脱，可能像千星魔尊那样，摆脱功法的桎梏与心魔的纠缠，可能踏上一条……前所未有的“道”。
挣扎，剧烈的挣扎，在他眼中翻腾。
最终，所有的疯狂、怨恨、不甘，都在那杯清茶残留的宁静意味中，在千星魔尊那同为沦落人的话语中，在林青那深不可测却并无恶意的目光中，缓缓沉淀。
他松开紧握的拳，那由煞气与魔功凝聚的、足以崩碎山岳的力量悄然散去。
然后，这位凶名赫赫、曾被诸葛家视为最终兵器的魔修老祖，在古葬坑的骨山之巅，对着那青衫身影，缓缓地、重重地，跪了下去。
额头触及冰冷粗糙的骨殖。
“罪人诸葛玄霸……愿留。”
声音嘶哑，却斩钉截铁。
林青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缓步下山。千星魔尊的星光化身随之消散。
月光依旧惨淡，照在跪伏的魁梧身影上，也照在那渐行渐远的青衫背影上。古葬坑的煞气依旧盘旋呜咽，但其中，似乎悄然混入了一丝不同的、微弱却坚韧的生机。
远处，缥缈宗方向，某座清冷的山峰上，一袭白衣的皓月真人凭栏而立，遥望古葬坑的方向，清冷的眸中映着月色，也映着一丝无人能懂的复杂。
她手中，一枚晶莹的莲子，不知何时已被捏得粉碎，汁液染指，幽香残留，却带着化不开的冷意。
“三浪……你说走便走……”她低声呢喃，声音融入夜风，“而我……却连怨恨，都显得如此多余。”
山风拂过，卷起她如雪的长发与衣袂，身影孤绝，宛如月宫仙娥，却又似深谷幽莲，寂然独立，心结暗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