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
疾风穿过北京城错综复杂的胡同，吹得悦来客栈屋檐下的灯笼剧烈摇晃，光影乱舞。已是后半夜，客栈早已熄灯闭户，唯有后院一间不起眼的厢房，还透出微弱跳动的烛光。
屋内陈设简陋，一桌，数椅，三人。
韦小宝脸色苍白，裹着一件不知哪来的粗布外袍，坐在凳子上，捧着碗热茶，手还有些微微发抖。方才那七名杀手冰冷的目光和凌厉的杀招，还在他脑子里反复闪现。
茅十八抱着胳膊站在门口，如同一尊铁塔，虬髯戟张，铜铃大的眼睛警惕地扫视着窗外沉沉的夜色，时不时回头担忧地看韦小宝一眼。
而陈近南，则坐在桌旁，烛光在他清癯的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轮廓。他指尖蘸着茶水，在粗糙的木桌上缓缓划动着，眉头微蹙。
“杀手楼，‘十三影’。”陈近南缓缓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带着一丝凝重，“江湖上最神秘、也最昂贵的杀手组织。据说其楼主无人见过，旗下杀手以‘影’为号，行事狠辣诡秘，从不留活口，也……从未失手。”
他抬起眼，看向韦小宝：“他们盯上你，绝非偶然。价码定然高得吓人。能请动他们，并准确掌握你行踪的，绝非寻常势力。”
韦小宝咽了口唾沫，声音发干：“师父……是……是海大富？还是神龙教那妖女？”
陈近南沉吟片刻，摇了摇头：“不像。海大富若要杀你，手段会更阴诡，不必假手外人。神龙教虽行事乖张，但苏荃更倾向于控制而非立刻灭口。”
他目光深邃：“出手的，恐怕是第三方。一个同样知晓你身份、且亟需你死的势力。”
“太后？”韦小宝脱口而出，想起慈宁宫那冰冷的目光和那枚诡异的金钗。
“有可能。”陈近南指尖敲了敲桌面，“也可能是朝中其他与鳌拜有旧、或与天地会为敌的权贵。甚至……可能是皇上身边其他意图搅浑水的人。”
韦小宝听得头皮发麻，只觉得四面八方都是冷箭，防不胜防。
“那……那怎么办？师父，他们这次失手，肯定还会有下次！”他哭丧着脸。
陈近南看着他，目光沉静：“怕了？”
韦小宝下意识想点头，但看到师父那平静却坚定的眼神，又看到旁边茅十八那担忧却毫无畏惧的脸庞，一股混不吝的狠劲猛地冒了上来：“怕……怕有个鸟用！老子……老子跟他们拼了！”
茅十八闻言，重重一拍桌子：“对！拼了！老子倒要看看，什么狗屁杀手楼，能不能挡住爷爷的破风刀！”
陈近南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赞许，但语气依旧严肃：“匹夫之勇，徒然送死。杀手楼可怕之处，在于其神秘和精准。要破局，需得先弄清谁在幕后，方能斩草除根。”
他话锋一转：“今日你情急之下施展那飞刀，虽只得其形，未蕴其神，但锋芒已现。这神龙飞刀乃绝世奇技，你若能潜心修习，未必不能多一分自保之力。”
韦小宝想起那金片斩断钢刀的情形，心头一热，但随即又垮下脸：“可……可那经书已经被海大富拿去了……后面十五把刀的去处和剩下的秘籍……”
陈近南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一种深沉的智慧：“塞翁失马，焉知非福？经书落入海大富之手，固然可惜，却也未必是坏事。”
韦小宝和茅十八都疑惑地看向他。
陈近南压低声音：“海大富得了经书，必然全力追查其余部分。他势力庞大，消息灵通，反而可能替我们找到线索。我们要做的，不是与他硬抢，而是……盯紧他。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韦小宝眼睛一亮！对啊！让那老乌龟去忙活，自己跟在后面捡便宜？
“师父高明！”
陈近南神色却再次凝重起来：“但眼下首要，是应对杀手楼的威胁。京城不能再待了。”
他看向韦小宝：“我会让青木堂的兄弟暗中保护你，但你自己也需极度小心。我会传你一套简单的呼吸法门和暗号手势，危急时刻或可一用。此外……”
他目光扫过韦小宝和茅十八：“十八，你性子耿直，易冲动，近期务必低调，莫要轻易与人动手，一切听小宝安排。”
茅十八虽不情愿，但对总舵主的话还是言听计从，重重点头：“是！总舵主！”
交代完毕，陈近南站起身，走到窗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
“风雨欲来啊。”他轻轻叹息一声，那叹息里蕴含着无尽的担忧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决绝。
他转身，最后深深看了韦小宝一眼：“记住，活着，才有希望。遇事，多动脑子，少逞血气之勇。”
说完，青影一闪，已如轻烟般穿窗而出，融入夜色，消失不见。
屋内，只剩下韦小宝和茅十八，以及那盏摇曳不定的烛火。
韦小宝攥紧了拳头，感受着怀里神龙飞刀的冰冷触感。
恐惧依旧在，但更多的，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破釜沉舟的狠厉。
杀手楼？太后？海大富？神龙教？
他眼中闪过一抹混合着狡黠和凶光的色彩。
“茅大哥，”他忽然开口，声音低沉却带着一丝兴奋，“你说……咱们要是反过来，把那些想杀老子的人的老底都掀出来，会怎么样？”
茅十八一愣，随即咧嘴露出森白的牙齿：“那肯定他娘的热闹极了！”
韦小宝嘿嘿一笑，吹熄了蜡烛。
黑暗中，他的眼睛亮得吓人。
“那就……闹他个天翻地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