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微熹,村子里还是一片静谧。苏念棠却已经起身,在院子里轻轻走动。她没有先去查看酱缸,而是先走到了院墙边,目光仔细地扫过地面。
昨夜她撒下的那层薄薄的、几乎看不见的草木灰上,清晰地印着几个杂乱的脚印,方向正对着堆放柴火的角落。脚印不大,像是女人的,带着一种鬼鬼祟祟的徘徊痕迹。
她的心沉了沉,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默默拿起扫帚,将那一片痕迹轻轻扫平,又重新撒上一层新的、更均匀的草木灰。动作从容,仿佛只是日常打扫。
当赵家媳妇和钱寡妇准时来到时,院子里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整洁有序,只有空气中飘散的、越来越浓郁的酱香,暗示着昨夜又有一批酱料在悄悄发酵成熟。
“念棠,今天这酱香味好像更厚了!”钱寡妇一进院就忍不住赞叹,用力吸了吸鼻子。
“是前几天做的那批豆瓣酱,看样子快好了。”苏念棠笑着应道,将今天要处理的食材指给她们看——是几大筐新摘的、带着绒毛的新鲜毛豆。
“今天咱们做点盐水毛豆,和酱菜搭着卖,换个口味。”她解释道。毛豆翠绿饱满,看着就喜人。
三人分工合作,赵家媳妇负责将毛豆反复清洗,剪去两头,方便入味。钱寡妇则准备卤料,八角、花椒、干辣椒、盐,按苏念棠教的比例放入清水中煮沸。苏念棠自己则开始准备盛放毛豆的容器,是一些敞口的、洗刷干净的大瓦盆。
卤水的辛香很快在院子里弥漫开来,与醇厚的酱香交织,形成一种奇异的、勾人食欲的氛围。
这热闹的景象和诱人的香气,自然又引来了不少早起的村民。有人是寻着味儿来的,有人是听说了昨晚的动静,特意过来瞧瞧。
“念棠,昨晚没啥事吧?听说闹贼了?”有人忍不住好奇地问。
“没事,许是听差了,就是野猫闹的。”苏念棠依旧用那套说辞,语气平静,手下麻利地将焯好水、翠绿欲滴的毛豆倒入沸腾的卤水中。
滚开的卤水瞬间包裹住每一颗毛豆,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豆香混合着卤料的味道更加浓郁地散发出来。
问话的人见她不愿多说,也不好再追问,转而看向那几大盆毛豆。
“哟,这是做毛豆?下酒可是好东西!”
“是啊,今天刚做的,各位叔伯尝尝鲜?”苏念棠顺势招呼道,用漏勺捞起一小碟,递给就近的一位大爷。
大爷也不客气,捏起一个,烫得直吹气,剥开豆荚,将碧绿的豆粒扔进嘴里,咸香入味,豆粒软糯。
“嗯!好吃!就是这个味儿!给我称上半斤!”
有人开了头,其他人也纷纷围上来。新出锅的盐水毛豆,价格不贵,味道又好,很快就被买走了不少。铜板叮叮当当地落入苏念棠手边的钱盒里。
这红火的场面,一丝不落地落入了隔壁那双窥伺的眼睛里。
王翠花看着苏念棠一边从容应对客人,一边还能指挥两个帮工干活,那钱盒子眼看着就沉甸甸起来,心里的嫉恨如同毒焰,烧得她五脏六腑都在扭曲。她死死攥着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那袋受潮的粗糠,就藏在她的衣襟里,被她用体温烘得更加散发出一种霉败的气味。她盯着苏念棠院子里那些晾晒着的、准备用来做泡菜的雪里蕻,还有堆在墙角、已经清洗干净准备晾干的萝卜条……机会!一定有机会!
她像一尊僵硬的石像,贴在门缝后,眼睛一眨不眨,寻找着任何一丝可以让她趁虚而入的空隙。苏念棠在招呼客人,赵家媳妇在翻动酱缸,钱寡妇在照看煮毛豆的锅……就是现在!堆放萝卜条的那个角落,暂时没人留意!
王翠花的心跳骤然加速,血液冲上头顶。她猛地拉开门,像一道影子般窜了出去,目标明确地冲向两院之间那处矮墙!她计算好了角度,那里有一丛半枯的杂草可以稍微遮挡,她只需要飞快地将衣襟里的粗糠撒过去,哪怕只有一点点,落在那些萝卜条上……
她的动作快得几乎带风,手已经伸向衣襟,眼看那肮脏的、带着霉味的糠皮就要被她扬手撒出——
“王翠花!你干什么?!”
一声清冽的、带着不容置疑的厉喝,如同惊雷,在她身后炸响!
王翠花浑身猛地一僵,那只伸向衣襟的手瞬间定格在半空,脸上的狠厉和兴奋瞬间被巨大的惊恐取代。她僵硬地、一点一点地回过头。
只见苏念棠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家院门口,眼神冰冷如刀,正死死地盯着她!而听到这声喝问,院子里正在忙碌的赵家媳妇和钱寡妇,以及还没散去的几个村民,全都停下了动作,惊愕的目光齐刷刷地投射过来,聚焦在她那只僵在半空、还抓着什么脏东西的手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
王翠花的脸,在众人惊疑、审视、鄙夷的目光下,瞬间变得惨白如纸。她能感觉到衣襟里那粗糙的、带着霉味的触感,像烧红的烙铁一样烫着她的皮肤。
“我……我……”她嘴唇哆嗦着,想辩解,想把手收回来,却发现四肢如同灌了铅,动弹不得。大脑一片空白,只有巨大的、无处遁形的恐慌,如同冰水,将她从头到脚浇了个透心凉。
苏念棠一步步走过来,步伐沉稳,目光始终没有离开王翠花那张惊恐扭曲的脸。
“你手里拿的是什么?”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你想往我院子里撒什么?”
阳光下,王翠花那只僵在半空的手,和她惨白的脸色,构成了无可辩驳的证据。周围一片死寂,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着这突如其来的一幕。
王翠花的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声响,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她完了。这一次,她是真的被当场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