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着几日的秋雨,将永熙城的天空洗得一片澄澈湛蓝,阳光重新洒落,却已失却了夏日的酷烈,只余下温煦明亮。
关雎宫庭院中的菊花渐次开放,金灿灿、白皑皑的一片,在阳光下舒展着花瓣,衬得宫殿愈发宁静祥和。
然而,这份宁静之下,是引弦待发的紧绷。
江浸月“有孕”已近半月,每日的安胎药都由蕊珠亲自从二等宫女采薇手中接过,在江浸月面前以银针试过,再亲眼看着她服下。
一切看似滴水不漏,符合宫规,也彰显着柔妃对此胎的万分珍视。
这日午后,阳光正好。
江浸月斜倚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拿着一卷诗册,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估算着日子,知道皇后那边应该快要按捺不住了。
果然,云卷悄步进来,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江浸月眼中闪过一丝冷芒,随即恢复如常,对侍立在旁的蕊珠柔声道:“蕊珠,本宫有些饿了,去小厨房看看有什么清爽的点心。采薇,你去把安胎药端来吧。”
“是,娘娘。”
蕊珠应声退下,与端着红漆托盘、正走到门口的采薇擦肩而过。
采薇低眉顺眼,将托盘放在榻边的小几上,托盘里放着两碗浓黑的药汁,散发着苦涩的气味。
“娘娘,药煎好了,温度正好。”
采薇的声音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颤抖。
她微微颔首,伸手端起了那碗被她替换好的安胎药。
按照计划她已经让云卷将有毒的安胎药替换成症状一模一样的无毒安胎药,症状与断肠草无异,很多时候会被误诊为服用了断肠草。
就在她的唇即将碰到碗沿的刹那,殿外忽然传来太监略显尖利的通传声:“皇后娘娘驾到——”
江浸月动作一顿,眼底深处掠过一丝计划得逞的冷意。
鱼,上钩了。
皇后柳云舒穿着一身正红色凤穿牡丹宫装,头戴九尾凤钗,在一众宫女太监的簇拥下,仪态万方地走了进来。
她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关切笑容:“听闻妹妹近日害喜严重,本宫特意过来瞧瞧。这安胎药可得按时喝,龙胎要紧。”
“劳烦皇后娘娘挂心。”
江浸月放下药碗,作势要起身行礼。
“妹妹有孕在身,不必多礼。”
皇后虚扶了一下,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那碗被放下的药,心中冷笑。
她特意选在这个时辰过来,就是要亲眼“见证”沈昭昭喝下这碗送她上路的“安胎药”,顺便在事发后,第一时间以中宫之尊“稳定局势”。
“药快凉了,妹妹快趁热喝吧,凉了更苦。”
皇后温声催促,语气不容拒绝。
江浸月重新端起那碗毒药,脸上带着柔顺的笑意:“谢娘娘关怀。”
她不再犹豫,仰头将碗中药汁一饮而尽。
苦涩的药液滑过喉咙,她眉头微蹙,强忍着没有立刻吐出来。
皇后看着她喝下,眼底的得意几乎要掩饰不住。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江浸月偷偷将指甲缝隙里的断肠草粉末撒入药渣之中。
药碗刚刚离唇不到片刻,江浸月的脸色骤然剧变!
她猛地用手捂住腹部,身体痛苦地蜷缩起来,额头上瞬间渗出豆大的冷汗,脸色由白转青,嘴唇也开始发紫。
“啊……痛……好痛……”
她发出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手中的药碗“哐当”一声掉落在地,摔得粉碎,漆黑的药汁溅得到处都是。
“娘娘!”
刚刚端着点心进来的蕊珠看到这一幕,吓得魂飞魄散,点心盘子脱手落地,摔得粉碎。
她尖叫着扑过来。
“柔妃!”
皇后也装出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上前两步,
“你怎么了?快传太医!”
就在这极度混乱之际,江浸月似乎痛苦难当,身体剧烈地挣扎扭动,一只手“无意”地挥向靠近的皇后!
她的指尖飞快地在那繁复华美的正红色宫装裙摆上掠过,藏在指甲内的剩余的那些微毒药粉末,借着这混乱的接触和裙摆本身深色的掩盖,神不知鬼不觉地沾染了上去。
“血……有血!”
云卷眼尖,指着江浸月月白色裙裾上迅速洇开的一抹刺目鲜红,失声惊呼!
殿内顿时乱作一团。宫女太监们惊慌失措,有的去扶似乎快要晕厥的江浸月,有的急着往外跑去找太医,有的则吓得呆立原地。
皇后面上惊慌,心中却是一阵快意。
成了!
沈昭昭和她肚子里的孽种,都完了!
她甚至开始在心里盘算着等会儿如何在陛下面前表现自己的“关切”与“公正”。
周太医几乎是被人拖着跑进关雎宫的。
当他看到软榻上面如金纸、气若游丝、下身还在不断洇出鲜血的江浸月时,心头猛地一沉。
他急忙上前诊脉,手指甫一搭上,脸色就变得极其难看。
这脉象……浮散无根,急促紊乱,分明是中了剧毒,并且已经动了胎气,乃至……小产的迹象!
“陛下!快去禀报陛下!”
周太医声音发颤,一边急忙打开药箱施针急救,一边对吓得面无人色的高德胜派来的小太监喊道。
楚天齐正在御书房与几位重臣议事,闻讯如同晴天霹雳,立刻抛下一切,疾步赶往关雎宫。
当他踏入殿内,看到那混乱的景象、闻到空气中残留的药味和血腥气,尤其是看到榻上那个仿佛失去所有生机、被痛苦笼罩的心爱之人时,他的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怎么回事?!昭昭怎么了?!”
他的声音因恐惧和愤怒而微微颤抖,目光如利剑般扫过殿内所有人,最后定格在同样“惊魂未定”的皇后身上,
“皇后!你怎么会在这里?!”
“陛下,”
皇后连忙跪下,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与无辜,
“臣妾只是听闻柔妃妹妹不适,特来探望,谁知妹妹刚喝完安胎药就……”
“安胎药?”
楚天齐猛地看向地上摔碎的药碗碎片和泼洒的药汁,眼中瞬间布满血丝,
“周太医!”
周太医刚刚施完一轮针,擦了擦额头的汗,跪倒在地,声音沉痛:“陛下……柔妃娘娘她……她是中了剧毒‘断肠草’之毒!此毒猛烈,娘娘……娘娘腹中的龙胎……已然……已然保不住了!而且毒素侵入肺腑,娘娘此刻亦是性命垂危!”
“龙胎……保不住了?”
楚天齐身形晃了一下,几乎站立不稳,他猛地看向皇后,眼神中的暴怒几乎要将她吞噬,
“柳云舒!你告诉朕,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何柔妃在你‘探望’之时,喝了安胎药就中了毒,还失了龙胎?!”
“陛下明鉴!”
皇后心中慌乱,但依旧强自镇定,
“臣妾不知啊!药是关雎宫的宫女煎的,也是柔妃妹妹身边的人端来的,臣妾只是恰巧在场……或许,或许是药本身有问题,或者……有人趁机换了药碗也未可知!”
她急切地想要撇清关系,甚至暗示可能有人栽赃。
然而,她并不知道,她那身华贵的宫装裙摆上,已经悄然沾染了致命的“证据”。
而江浸月,正承受着鱼腥草汁带来的、足以假乱真的剧烈腹痛和脏腑绞痛,脸色惨白,冷汗淋漓,每一次细微的呻吟和抽搐,都如同重锤,狠狠敲在楚天齐的心上,也将皇后的嫌疑,钉得更深更牢。
关雎宫内,哭声、请罪声、皇帝的怒吼声交织在一起,乱成一团。
秋日午后的阳光透过窗棂,照在那一地狼藉和刺目的鲜血上,冰冷而残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