祠堂里的哭声就跟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声连着一声,听得人心里发酸。那些家里有适龄孩童的爹娘,更是哭得撕心裂肺,抱着孩子的手都在发抖,生怕下一秒就有人来把孩子抢走,送去七星坛活祭。吴三娘叉着腰站在祠堂正中央,嘴角撇着一抹得意的笑,看着眼前这群哭天抢地的百姓,就跟看着一群任她摆布的木偶似的。
就在这悲戚戚的当口,祠堂的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
一阵夜风裹着青草和露水的凉气钻了进来,吹得火把的火苗晃了晃。众人循声望去,只见门口立着个青衫客。这人约莫二十出头的年纪,身形挺拔,肩上背着个沉甸甸的布囊,囊口露出来半块黄铜罗盘的边角,在火光下闪着幽幽的光。他腰间还悬着一柄桃木剑,剑鞘上刻着密密麻麻的符文,看着就透着一股子不凡的气度。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云游天下的风水大师——赖布衣,赖文俊。
他刚在城外的破庙里歇下,就被这满城的喧嚣和罗盘的异动惊动了。循着声响一路找来,刚到祠堂门口,就听见了吴三娘那番蛊惑人心的鬼话,还有百姓们那绝望的哭嚎。
赖布衣没急着说话,只是抬脚迈进祠堂,目光扫过照壁上那由红头蚂蚁拼成的“凶”字,又抬头望了望祠堂外古榕树上那蜂群结成的骷髅阵,眉头先是微微一蹙,随即又舒展开来。
他拨开围在身边的百姓,走到照壁跟前,蹲下身来。旁边有人想拦他,生怕他惊扰了“虫将军”,却被赖布衣一个眼神给制止了。他伸出两根手指,轻轻捻起一只红头蚂蚁,放在鼻尖底下细细打量。那蚂蚁通体乌黑,唯独脑袋红得发亮,跟抹了鸡血似的,爬在他的指尖上,竟没有半分要咬人的意思。
看了半晌,赖布衣又起身走到祠堂外,纵身一跃,轻轻巧巧地落在古榕树的一根低枝上。他伸手从蜂群的缝隙里摘下一小块蜂巢碎屑,放在鼻尖闻了闻,随即又跳回地面。
众人都眼巴巴地看着他,不知道这个突然冒出来的青衫客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吴三娘心里犯了嘀咕,上前两步,尖着嗓子问道:“你是哪来的野道士?敢来这里搅局?没听见我说这是虫将军降罪吗?”
赖布衣没搭理她,反倒突然仰头大笑起来,那笑声爽朗清亮,一下子就压过了祠堂里的哭喊声。
“造化之奇,竟至于斯!妙啊,实在是妙!”
这一笑,可把众人给笑懵了。
里正这会儿也顾不上哭了,他擦了擦脸上的眼泪,上前一步,指着赖布衣的鼻子怒斥道:“先生莫不是疯了?如今虫灾噬人,满城百姓都要遭殃了,你何故还在此言笑?”
这话一出,周围的百姓也纷纷附和起来:“是啊是啊,这都火烧眉毛了,你怎么还笑得出来?”“怕不是个疯子吧?”
赖布衣抬手止住众人的议论,他从布囊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拧开瓶盖,里面竟是香甜的蜂蜜。他用指尖蘸了一点蜂蜜,走到祠堂门口的一块青石板上,弯腰飞快地勾画起来。
众人凑过去一看,只见他画的不是别的,正是赣州城四周的山川地貌,哪里是山,哪里是水,哪里是丘陵,哪里是平原,画得是一清二楚,就跟亲眼见过似的。
赖布衣画完,直起身子,指着石板上的图案,朗声道:“诸位请看!这地上的蚁队,看似杂乱无章,实则暗藏乾坤!你们仔细瞧,它们爬行的轨迹,是不是正呈坎卦之形?坎卦属水,主地热翻涌,地气升腾!”
他顿了顿,又指着天上的蜂群:“再看那蜂阵,看似是骷髅凶煞之相,实则是离宫之象!离卦属火,应金气冲霄,宝光外溢!”
说到这里,赖布衣猛地提高了声调:“此非灾劫,实为大地献宝之兆啊!”
“献宝?”众人听得目瞪口呆,面面相觑,“这虫灾怎么就成献宝了?”
吴三娘在一旁冷笑一声:“胡言乱语!满口歪理邪说!照你这么说,这蚂蚁蜜蜂还是来给咱们送宝贝的不成?我看你是想找死!”
赖布衣也不恼,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随即转身走到古榕树下。他从腰间拔出桃木剑,手腕轻轻一转,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那由亿万野蜂结成的骷髅阵,竟被他一剑劈开了一道口子。
蜂群嗡的一声散开,又很快聚拢,却没有一只蜜蜂上前蜇他。再看那被劈开的蜂巢,里面的蜜浆汩汩地往外流,顺着树干往下淌,滴落在地上。
神奇的事情发生了!
那些原本在照壁上拼成“凶”字的红头蚂蚁,一闻到蜂蜜的香气,立刻就跟疯了似的,潮水般地从照壁上涌下来,争先恐后地朝着蜜浆流淌的方向爬去。它们密密麻麻地聚在一起,顺着蜜浆的轨迹,竟在地上排出了一行清晰的字迹——丙午向,癸水位!
六个大字,方方正正,就跟用毛笔写上去的一般,看得众人瞠目结舌,连呼吸都忘了。
“丙午向,癸水位……这是什么意思?”里正喃喃自语,脸上满是疑惑。
赖布衣收起桃木剑,走到蚂蚁排出的字迹跟前,指着那六个字,缓缓道:“丙午属火,指的是正南偏东之向;癸水属阴,指的是正北偏西之位。这十二个字,就是大地给咱们的指引,告诉咱们此地的龙脉走向,还有那藏在地下的宝贝,究竟在何处!”
话音刚落,天上的蜂群突然散开,不再结成骷髅之形,而是化作一团金色的云絮,朝着正南偏东的方向飞去。地上的蚂蚁也排着队,跟在蜂群后面,缓缓爬去。
众人看着这诡异又神奇的一幕,彻底傻了眼。祠堂里鸦雀无声,连吊根针都能听见。
吴三娘的脸一阵红一阵白,站在原地,嘴角的得意早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脸的惊慌失措。她怎么也想不明白,这明明是她暗中捣鬼弄出来的“虫灾”,怎么就被这个青衫客说成了“大地献宝”?
赖布衣看着蜂蚁远去的方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罗盘,罗盘上的指针此刻已经稳稳地停在了正南偏东的位置,不再疯狂转动。他微微一笑,将罗盘揣回布囊,又从里面掏出一本泛黄的古籍,封面上写着三个古朴的大字——青囊经。
他轻轻摩挲着书页,眼神里透着一股了然。
这赣州城的风水,果然被人动了手脚。而这蚁蜂天书,不过是有人借着风水之势,布下的一个局。至于布局之人是谁,目的又是什么,恐怕还得顺着这龙脉的指引,一探究竟。
“诸位不必惊慌。”赖布衣转过身,对着众人拱了拱手,朗声道,“所谓虫将军降罪,不过是无稽之谈。这蜂蚁引路,乃是天赐机缘。若信得过在下,随我一同前往,定能解了这赣州的大旱之困!”
众人看着地上那清晰的“丙午向,癸水位”六个字,又看着蜂蚁远去的方向,再想想赖布衣方才那一番神乎其技的操作,哪里还有半分怀疑?
里正率先反应过来,对着赖布衣深深一揖:“先生大才!我等有眼不识泰山,还望先生莫怪!我等愿随先生前往,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愿随先生前往!”
“愿随先生前往!”
百姓们纷纷拱手作揖,脸上的绝望早已被激动和希望取代。火把的光芒映在众人脸上,一张张满是尘土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久违的笑容。
赖布衣看着眼前这一幕,微微颔首。他将青囊经揣回布囊,背起罗盘,手持桃木剑,朝着蜂蚁远去的方向,大步流星地走去。
身后的百姓们,举着火把,浩浩荡荡地跟了上去。
夜色深沉,火把的光芒连成了一条长长的火龙,照亮了赣州城的街巷,也照亮了众人心中的希望。而那本被赖布衣揣在怀里的青囊经,在火光的映照下,封面上的字迹隐隐闪烁着淡淡的金光,仿佛在诉说着一个尘封已久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