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傍晚。
华灯初上，江州的夜色一片金黄。镜月湖畔的“玲珑阁”茶楼里却很安静，这里不对外，只招待江州真正的上层人物，一砖一瓦都透着股贵气。
顶层“听涛”包厢里，只有紫砂壶里烧水的声音。
主座上坐着一个人，正是前高新区管委会副主任刘振东。他刚被秦川撸了下来，脸色蜡黄，眼窝深陷，半个月就没了官威，眼神怨毒。
他对面是江州建筑业的龙头，四海集团老总李宏发。他那张土豪脸上，此刻也阴沉得能拧出水来。
秦川的操作确实高明，也分给了李宏发一些好处。但最大的好处，还是被“盘龙资本”这个外来户一口吞了。对他这种在江州横着走惯了的人来说，这就是施舍，是羞辱。
包厢里气氛很闷，茶香也化解不了两人间的怨气。
“刘主任……不，刘哥，”李宏发端起茶杯一饮而尽，像是喝苦酒，“我们就这么……认了？”
刘振东没说话，只是死死捏着手里的茶杯，捏得指节发白，青筋暴起。
“认栽？”他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声音又沙又冷，“我奋斗了半辈子，从乡下爬到今天，他秦川一个毛头小子，一句话就把我打回原形！你让我怎么认？”
他猛的一拍桌子，滚烫的茶水溅出来，烫红了手背，他却没感觉。
“我这几天看明白了！那个姓秦的小子，简直不讲道理！咱们辛辛苦苦打下的江山，在他眼里什么都不是，想怎么拿捏就怎么拿捏！”李宏发越说越气，胖脸上的肉都在抖，“项目被他抢了，人脉被他收了，现在整个高新区，从上到下，都成了他一个人的天下！再这么下去，江州还有我们这些本地企业的活路吗？”
“活路？”刘振东冷笑一声，眼神疯狂，“他断了我的路，我就让他无路可走！”
就在这时，包厢的木门被无声推开。
一个穿着青花瓷纹样旗袍的女人走了进来。
她身段很好，手上端着一个紫檀木托盘，上面放着一壶新沏的龙井。
女人脸上挂着职业的微笑，动作优雅。她走到两人中间，弯下腰，轻柔的为他们换茶水。一股兰花般的香气飘来。
李宏发看直了眼，喉结滚动了一下。
“两位老板，请慢用。”女人直起身，声音好听，眼神却很平静。
李宏发刚想说点什么，门外又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一个穿着合身西装，戴着金丝眼镜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
刚才还满脸风情的旗袍女人，看到来人，脸上的风情瞬间收敛，恭恭敬敬的躬身行礼：“张秘书，您来了。”
李宏发和刘振东也是脸色一变，立刻从椅子上站起，脸上立刻堆满了笑。
来人正是市委副书记黄德坤的贴身大秘，张承志。
张承志没看那两人，只对旗袍女人点了点头，然后自顾自的在主位上坐下，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
“黄书记今晚有会，就不亲自过来了。”他慢条斯理的开口，声音不大，却让包厢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他让我来问问二位，发了半天牢骚，到底商量出什么结果没有？”
“张秘书，”刘振东连忙上前一步，姿态放得很低，“我们……我们实在是想不出办法。那小子现在势头太猛了，整个江州，从官场到商场，都被他拉拢过去了。我们想动他，根本……根本找不到下手的地方。”
张承志放下茶杯，嘴角勾起一丝讥讽：“找不到？那是你们的法子太老了。”
他靠在椅背上，看着两人，慢悠悠的说：“我问你们，秦川现在最大的政绩是什么？”
“是……是‘秦川速度’？”李宏发试探的回答。
“没错。”张承志点了点头，“那你们告诉我，他这速度，是怎么来的？”
刘振东眼睛一亮，像是抓住了什么，激动的说：“是靠破坏规矩！靠省略程序！他为了抢时间，很多项目都是先上车后补票，环评、安评、土地规划，很多手续都是边施工边补办的！”
“这就对了。”张承志脸上露出一丝满意的笑。他伸出一根手指，轻轻的在桌面上敲了敲。
“黄书记的意思是，既然他秦川最得意的是‘速度’，那我们，就让他死在这两个字上。”
他看着因为激动而双眼放光的刘振东，淡淡的说：“我听说，刘主任你虽然被闲置了，但这半个月，可没闲着？”
刘振东心里一惊，他知道，自己表现的机会来了。
他猛的从公文包里，掏出一份厚厚的、用牛皮纸袋密封的文件，“啪”的一声，放在了张承志面前。
“张秘书，您请过目！”他压低声音，语气里是藏不住的兴奋和恨意，“这里面，是我这半个月，托了所有老关系，整理出来的高新区所有在建项目，存在的程序违规问题！”
“为了抢工期，他们把两个月的环评公示期，缩短到了三天！”
“为了快开工，慧瑞生物的土地合同，甚至是在规划许可下发之前就签的！”
“还有，他们那个‘7x24小时’工作制，强迫干部无休加班，这本身就是最大的违规！”
刘振东的声音越来越激动，眼神也越来越亮：“这些东西，单拿出来，可能只是小问题。但要是全部汇总在一起，就是一份足以压垮他的‘罪证’！”
“他秦川不是喜欢讲效率吗？那我们就跟他讲规矩！”
“在官场上，有时候，杀死你的，不一定是你的敌人，而是你亲手打破的规矩！”
李宏发听得愣住了，他没想到，这个平时看着有些窝囊的刘振东，竟然还留了这么一手。
张承志拿起那份文件，并没有打开，只是掂了掂份量，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很好。”他站起身，将文件收进自己的公文包，“刘主任，你这次，立了大功。”
“那……那这份材料，我们是直接递给市纪委吗？”李宏发凑上来，急切的问。
“市纪委？”张承志看了他一眼，像在看一个白痴，“秦川现在是高天明市长面前的红人，又是省里陈岩副省长亲自关照的。你把材料送到市纪委，第二天，这份材料就会原封不动的出现在秦川的办公桌上。到时候，死的是谁，还不一定呢。”
他冷笑着，说出了最后的计划。
“这把刀，要递，就要递到一把真正能捅死他的手里。”
“我们不动手，让省里的人……来动手。”
刘振东和李宏发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惊骇。
张承志走到门口，拉开门，回头看了两人一眼，最后留下一句话：
“你们就等着看好戏吧。”
……
三天后。
东海省委大院，省纪律检查委员会书记办公室。
周正雄，这位以铁面着称的纪委书记，看着自己私人信箱里那份匿名举报信，眉头紧锁。
信里罗列的，全是关于江州高新区“秦川速度”背后那些程序违规问题。材料之详实，证据之确凿，让他都感到心惊。
他沉默了许久，想起了陈岩那个得意的门生，想起了官场上关于那个年轻人的种种传闻。
最终，他缓缓拿起桌上的红色保密电话，直接拨通了省委一号首长的办公室。
“书记，是我，正雄。”
“我个人认为，非常有必要，立刻成立一个联合巡视组。”
“对全省，特别是江州高新区，在重大项目推进过程中的工作作风和程序合规性问题，进行一次全面的检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