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的江州，下起了连绵的阴雨，气温骤降，有些冻人。
这股寒气，也钻进了高新区管委会大楼。
“听说了吗？下周一省里要开重要会议，第一个议题，就是咱们高新区的巡视报告！要公开处理秦书记！”
“何止啊！我听说范文龙那个活阎王已经放话了，要把这次处理办成铁案，杀鸡儆猴，在全省范围内推广！”
“完了，完了，这下全完了！我就说嘛，秦书记做事太狠，得罪的人太多，早晚要出事！咱们这刚过上两天舒坦日子……”
大楼的茶水间、走廊拐角，甚至是厕所里，到处都是压低声音的议论。恐慌的气氛在每个办公室里蔓延开来。
一周前，他们还为秦川的果断和“秦川速度”带来的生机而振奋。一周后，省里的调查突然降临，所有人的热情都没了。
不少反应快的人已经开始行动。那些前几天还变着法子往书记办公室跑，想在秦书记面前混个脸熟的中间派干部，现在却开始想办法往十一楼巡视组的临时驻地凑。
他们借口“汇报工作”，偷偷向巡视组透露些高新区内部的“小道消息”，或是托关系请巡视组的领导吃饭喝茶，想在这场变动中，提前给自己留条后路。
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官场上的老规矩，又一次上演了。
在这片人心惶惶的气氛里，尤其焦躁的，是那些被秦川一手提拔起来的“秦家军”核心成员。
规划局，常务副局长办公室。
空气里全是呛人的烟味，烟灰缸里堆满了烟头。
“不行！我受不了了！我他妈现在就去找他！”
财政局长刘飞猛地从沙发上站起来，眼球里布满血丝，焦躁的来回踱步。
“老萧！你说句话！咱们不能再这么干等下去了！银行的贷款说停就停，国土厅那边把所有土地规划全部冻结，环保厅那帮孙子更是天天派人过来找茬！现在整个高新区都快瘫痪了！”
“书记他……他到底在想什么？！都火烧眉毛了，他怎么还坐得住？！”刘飞一拳砸在墙上，发出一声闷响。
萧阳坐在他对面，一夜没睡，桌上那杯早就凉透的浓茶，一口没动。
“我今天上午给他打了三个电话，”刘飞的声音嘶哑，“全被方雅那个小丫头给拦回来了！就一句‘书记在忙’！他在忙什么？忙着给自己准备后事吗？！”
“闭嘴！”萧阳猛地抬头，喝了一声。
他看着刘飞，深吸一口气，“慌有什么用？你现在冲到书记办公室，除了让他更烦，还能解决什么问题？”
“我……”刘飞张了张嘴，最后颓然地跌坐回沙发上，双手抱着头，发出一声呻吟，“可我们……我们总得做点什么吧？眼睁睁看着他倒台，我们这些人，一个都跑不掉！”
萧阳沉默了。
他何尝不急？范文龙来势汹汹，摆明了就是要赶尽杀绝，要把他们这群被秦川提拔起来的“改革闯将”，打成“政治团伙”。一旦罪名坐实，最好的下场，也是被一撸到底，永不叙用。
就在两人相对无言，办公室里气氛压抑的时候。
“嘀嘀……”
办公桌上的内部通讯器突然响了。
两人几乎是同时扑了过去。屏幕上，跳动着来自书记办公室的通知。
“下午两点半，管委会一号会议室，召开高新区未来三年产业布局规划研讨会。所有核心部门负责人必须参加。”
“？？？”
刘飞看着这条通知，整个人都傻了。他揉了揉眼睛，确认自己没看错，随即爆了一句粗口。
“我操！他疯了？！我们都快被人搞死了，他还有心情开什么狗屁的未来规划会？！”
……
下午两点半，一号会议室。
巨大的圆形会议桌旁，坐满了“秦家军”的核心成员。新提拔上来的董建国、钱斌、苏樱这些“狼群战队”的主要成员，也都到了。
但会议室里的气氛，和他们任何一次开会时都不同。
没有了往日的热闹，每个人都沉着脸，紧锁着眉头。气氛沉闷压抑。
秦川准时走进会议室。
他身后跟着秘书方雅。方雅今天穿着一身黑色职业套裙，搭配白色小西装，长发盘在脑后，显得很干练。但她脸上没什么血色，嘴唇紧紧抿着。她紧紧抱着怀里的会议记录本，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秦川走到主位坐下，扫视一圈，将在场各人沉重的表情尽收眼底。
但他却像没看见一样，打开了面前的投影仪。
“各位，今天请大家来，是想听听大家对高新区未来三年产业布局的想法。”
秦川的声音不高，但沉稳有力，让所有人都把注意力转回了会议上。
“根据我和慧瑞集团的初步沟通，未来五年，他们计划将亚太区的新能源研发中心和生物制药生产基地，全部转移到我们高新区。这对我们是个好机会，但也要求我们的园区和产业能跟得上。”
他拿着激光笔，在巨大的规划图上指点着，语气沉稳，条理清晰，似乎完全没受外界传言的影响。
“我的初步想法是，以‘星河智谷’为核心，在东部打造一个新能源产业链集群，在南部……”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
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的看着在主席台上侃侃而谈的秦川，感觉自己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这是他们认识的那个杀伐果断、算无遗策的秦书记吗？
是那个在总结大会上，当着全省媒体的面，把范文龙气得当场吐血的秦书记吗？
都火烧到眉毛了，巡视组的刀都架在脖子上了，他怎么还能坐在这里，讨论什么三年五年后的规划？
刘飞的嘴唇动了动，几次想站起来打断秦川，但都被身旁的萧阳用眼神制止了。
方雅站在秦川身后，秦川沉稳的背影和身上淡淡的烟草味，让方雅纷乱的心绪平静下来。她下意识的挺直了腰背，将男人的身影和身后那张巨大的规划蓝图一起，记在了心里。
这是一种怎样的魄力？
危机就在眼前，他非但不想着如何应对，反而开始规划起了更长远的发展。
他真的……一点都不怕吗？
会议开了一整天。
从下午两点半，一直到晚上九点。
秦川以一种近乎专断的方式，主导着整个会议的进程。他逼着每一个人发言，逼着每一个人拿出具体的方案。他无视了众人脸上的表情，用工作将他们所有胡思乱想的时间全部填满。
当会议结束，众人疲惫地走出会议室时，虽然依旧担心，但心里的恐慌，却不知不觉的消散了许多。
秦川的镇定，强行稳住了大家的情绪。
……
夜，深了。
空旷的办公室里，只剩下秦川一个人。
他走到窗前，俯瞰着脚下飞速发展的城市。远处的工地上依旧灯火通明，塔吊林立，车流穿梭。
“嗡……”
桌上那部黑色的加密电话，突然震动起来。
屏幕上，跳动着一个名字。
苏晚晴。
他接起电话，还没来得及开口，电话那头就传来女人急促的声音，和他印象中的清冷完全不同。
“秦川！你到底在想什么？！”
“我听萧阳说，你今天……竟然开了一整天的未来规划会？你知不知道省里现在都传成什么样了？范文龙那边已经放出话来，周一的大会，就是要拿你祭旗！”苏晚晴的声音微颤，“你这是……真的打算放弃了吗？”
听着女人在电话里语无伦次的质问，秦川甚至能想象出她此刻在省委那间大办公室里，焦急的来回踱步，那双总是清冷的眸子里，第一次因为自己而流露出慌乱。
秦川忍不住笑了。
“我的苏大主任，什么时候也这么沉不住气了？”他的声音低沉。
“我……”苏晚晴一时语塞，随即有些恼怒地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笑得出来！”
秦川没有回答她，只是缓缓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
他看着远处那片被灯火点亮的工地，看着脚下这座因他而焕发生机的城市，声音很平静。
“晚晴。”
“范文龙和黄德坤那些人，现在处心积虑想要的，是抓住我的过去，用我曾经犯下的所谓‘错误’，来决定我的现在。”
“而我……”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远方正在建设的工地。
“……我，在规划高新区的未来。”
他转过头，看着窗户玻璃上倒映出的自己的脸，对着电话那头问了一句。
“你说，他们和我。”
“到底哪个，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