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州城的青石板路被夜雨浸得发亮,林玄霆将雷纹法尺藏进袖中时,指腹触到了腰间半透明的玉佩。这枚从辰州符派遗迹带出的信物正微微发烫,与袖中幽冥珠的寒意形成诡异的共鸣。他站在南门口的牌坊下,望着雨幕中若隐若现的吊脚楼,檐角铜铃在阴风中发出断续的声响,像极了《万符秘典》记载的招魂铃频率。
三日前从沅江龙宫脱身时,龟丞相赠予的避水诀仍在经脉中流转,让他能在雨水中保持道袍干爽。但此刻真正让他在意的,是丹田内那团逐渐凝实的灵力——经过龙宫灵泉滋养,已恢复至全盛时期的六成。这意味着他终于能同时催动雷法与符箓,只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力量在体内冲撞时,左肩的旧伤仍会传来阵阵刺痛。
客官可要算卦?街角油纸伞下突然传来沙哑的嗓音。卦摊前挂着褪色的布幡,铁口直断四个字被雨水洇得模糊不清。摊主是个瞎眼老妪,浑浊的眼球望着虚空,枯瘦的手指却精准地捻起三枚铜钱。林玄霆注意到她手腕上戴着串桃木珠,每颗珠子都刻着辰州符派特有的云纹,只是纹路中积满了污垢,仿佛多年未曾擦拭。
就在他准备开口询问时,玉佩的温度骤然升高。老妪手中的铜钱地坠落在卦盘上,排成一个歪斜的卦。她突然抓住林玄霆的袖口,枯树皮般的手指掐进他小臂的皮肉:雷法传人...莫走符纸巷。话音未落,三枚铜钱竟自行立起,在湿漉漉的卦盘上诡异地旋转起来。
林玄霆反手扣住老妪的脉门,指尖灵力微动。道门前辈曾说,湘西多异人,不可轻易得罪。但当他触到老妪腕骨的瞬间,《万符秘典》的内容突然在脑海中翻涌——那串桃木珠的云纹实为简化版的替身符,而老妪枯瘦手指的掐诀手势,正是辰州符派失传的问心指。
前辈可是在等我?他压低声音,袖中雷纹法尺已蓄势待发。雨势渐大,街上行人纷纷躲进店铺,青石板路上很快只剩下他们两人。老妪突然剧烈咳嗽起来,咳出的血沫溅在卦盘上,竟让旋转的铜钱骤然停住,组成一个残缺的字。
三日前...回龙山火光冲天...老妪的声音带着血沫的腥气,符纸巷...第七家...门环是铜鱼...她的身体突然僵硬,桃木珠地碎裂成齑粉。林玄霆扶住她软倒的身体,发现老妪后心插着一枚三寸长的骨针,针尾系着的黑色丝线正缓缓渗出血珠——这是幽冥宗的追魂针,专用于标记目标位置。
雨幕中传来细微的破空声。林玄霆抱着老妪滚进旁边的绸缎庄,雷纹法尺同时出鞘。三道黑影从对面屋顶俯冲而下,手中短刀泛着幽蓝的寒光。他认出这是幽冥宗的影煞卫,专司刺杀,上次在断魂崖曾有过一面之缘。
交出幽冥珠,留你全尸。为首的黑影掀开兜帽,露出布满符咒的脸。那些符咒在雨中微微发光,显然是用活人血绘制的。林玄霆将老妪安置在柜台下,法尺横扫带起三道雷光。影煞卫的短刀与雷光相撞,发出金属融化的滋滋声。
他注意到影煞卫的脚步带着奇特的韵律,每踏一步地面便泛起涟漪般的黑气。这是幽冥宗的踏煞步,能借阴煞之气隐匿身形。林玄霆左手迅速结印,指尖蘸着柜台洒落的朱砂,在空中画出《万符秘典》记载的破妄符。符咒离体的瞬间化作金光,将三个黑影照得无所遁形——他们的脚踝处都系着红色绳结,与老妪骨针上的丝线一模一样。
原来你们不止追踪我一人。林玄霆冷笑,雷纹法尺突然插入地面。青色雷光顺着青石板的缝隙蔓延,在影煞卫脚下形成囚笼。这是神霄派的锁雷阵,虽威力不及完整版,但对付三个小喽啰绰绰有余。然而就在雷光闭合的刹那,中间那个影煞卫突然自爆,黑色血雾瞬间吞噬了整个绸缎庄。
林玄霆用雷法护住要害,在烟尘中看到墙上用血写的万煞归宗四个大字。血字未干,正顺着墙缝缓缓流动,组成一个诡异的阵法图案。他心中一凛——这与《万符秘典》记载的幽冥宗祭坛方位图有七分相似,只是少了最重要的阵眼标记。
多谢小友出手相助。柜台下传来微弱的声音。老妪不知何时醒了过来,正用桃木珠的碎屑在地面画符。她的眼睛恢复了些许神采,竟能准确地看向林玄霆:老婆子是辰州符派脉传人,这影煞卫是冲我来的。她抓起一把朱砂撒向血字,那些流动的血液立刻凝固成黑色晶体。
林玄霆这才注意到绸缎庄的后门虚掩着,门缝透出微弱的符光。老妪从怀中掏出块残破的龟甲,上面刻着与镇魔神符相同的纹路:马掌门算到今日有贵人相助...符纸巷第七家,是我们最后的希望。龟甲突然裂开,露出里面卷着的半张地图,上面用朱砂标注着辰州城内七处红点——正是幽冥宗可能设立祭坛的位置。
雨势渐歇时,林玄霆背着老妪穿行在辰州城的背街小巷。老妪自称姓苏,是辰州符派咒脉的最后传人,三日前回龙山遗迹异动时,她便知马正阳已将传承托付他人。幽冥宗在城内布了七煞阵,苏婆婆伏在他背上低声说,每处祭坛都用活人精血浇灌,今夜子时便是阵眼启动之时。
符纸巷比林玄霆想象的要破败得多。青石板路上长满青苔,两侧的店铺大多关门大吉,门楣上残留的符纸碎片在风中飘荡。第七家是个不起眼的杂货铺,门环果然是铜鱼形状,只是鱼眼处镶嵌的绿松石已经脱落。林玄霆按照苏婆婆的指示,用雷纹法尺在铜鱼右眼轻叩三下,又在左眼叩五下——这是辰州符派的鱼跃龙门暗号。
门轴发出吱呀的声响,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探出头来。她约莫十岁光景,穿着打补丁的粗布裙,手里却拿着支狼毫笔,笔尖还沾着朱砂。看到苏婆婆,小姑娘的眼睛立刻红了:苏婆婆!你终于回来了!她的目光扫过林玄霆时突然凝固,小手紧紧攥住衣襟:你是...雷法传人?
林玄霆这才发现小姑娘眉心有颗朱砂痣,形状与《万符秘典》扉页的印记一模一样。苏婆婆推了他一把:这是马掌门的孙女,马灵儿。也是辰州符派最后的血脉。杂货铺内光线昏暗,货架后隐约可见数十个陶罐,每个罐口都贴着黄色符箓。马灵儿突然举起狼毫笔指向林玄霆:你身上有幽冥珠的气息!
就在这时,整个辰州城突然剧烈震动。货架上的陶罐摇晃欲坠,符箓发出刺目的红光。苏婆婆脸色大变:不好!七煞阵提前启动了!她抓起桌上的油灯,灯油泼在地面的符纸上,腾起的火焰竟呈现诡异的青绿色。林玄霆望向窗外,只见七道黑气从城市不同方向冲天而起,在夜空中汇聚成巨大的漩涡。
祭坛在东南方!马灵儿突然咬破手指,鲜血在狼毫笔上凝成血珠。她迅速在墙上画出辰州城地图,指尖点向东南角的城隍庙:那里有聚魂灯的气息!林玄霆想起《万符秘典》记载,聚魂灯是幽冥宗炼制尸煞的法器,灯芯需用处女发丝,灯油则是活人眼泪。
苏婆婆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将一枚青铜符牌塞进他掌心:破煞令,能暂时压制阵眼...灵儿就拜托你了。她的身体突然爆发出刺目的金光,整个人化作一道符纸飞向窗外:告诉其他两脉...内奸是...话音未落,金光便在夜空中炸开,东南方的黑气漩涡明显减弱了几分。
林玄霆握紧青铜符牌,掌心传来苏婆婆最后残存的温度。马灵儿已经收拾好一个布包,里面装着几本线装古籍和一叠黄符纸:我知道密道可以绕过影煞卫。她拉起林玄霆冲向货架后的暗门,爷爷说过,辰州符派传人必须守护幽冥珠...哪怕付出生命。
暗门后是狭窄的石阶,通向未知的黑暗。林玄霆能听到远处传来的惨叫,七煞阵已经开始吞噬生魂。他将幽冥珠从怀中取出,珠子在黑暗中散发着幽幽绿光,表面浮现出与《万符秘典》地图完全吻合的纹路——原来幽冥珠本身,就是幽冥宗祭坛的活地图。
抓紧我。林玄霆背起马灵儿,雷纹法尺在前开路。石阶尽头隐约传来诵经声,不是道家经文,而是某种诡异的咒文。他想起苏婆婆未说完的话,内奸究竟是谁?辰州符派另外两脉又在何处?这些疑问如同石阶两侧的阴影,在他心中不断蔓延。
当他们走出密道时,城隍庙的轮廓已在前方浮现。数十盏青绿色的灯笼挂在庙前的古柏上,每个灯笼下都绑着个昏迷的孩童——正是近日辰州城失踪的孩子们。林玄霆数了数,不多不少正好四十九个,与七煞阵七七归一的阵法要求完全吻合。
庙门大开着,里面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咀嚼声。林玄霆将马灵儿藏在草丛中,青铜符牌塞进她手里:待我引开守卫,你用破煞令毁掉聚魂灯。他最后看了眼小姑娘眉心的朱砂痣,突然想起马正阳残魂消散前的嘱托——辰州符派最后传人需护幽冥珠周全。原来传的不是珠子,是人。
雷纹法尺划破夜空,将庙前的灯笼尽数劈碎。十几个黑袍人从庙内冲出,为首者手持一盏青铜灯,灯芯跳动着幽蓝的火焰。林玄霆认出那是幽冥宗的聚魂灯,灯座上刻满了扭曲的人脸,仿佛在无声地哀嚎。他故意将战团引向西侧,眼角余光却瞥见马灵儿正借着阴影向庙内潜行。
抓住他!黑袍人嘶吼着结成阵法,手中长幡挥舞间,无数鬼影从地面爬出。林玄霆将六成灵力尽数注入雷纹法尺,法尺上的雷纹突然活了过来,化作数条雷龙咆哮着冲向鬼影。他知道必须速战速决,聚魂灯一旦吸收足够生魂,整个辰州城都会变成人间炼狱。
就在雷龙撕碎鬼影的瞬间,城隍庙内突然传来马灵儿的惊呼。林玄霆心中一紧,转身冲向庙门。只见马灵儿被一个戴着青铜面具的人扼住咽喉,聚魂灯的火焰正舔舐着她的脸颊。面具人缓缓转向林玄霆,手中长幡上的符咒突然亮起——那是辰州符派特有的镇魂符,只是被人用邪术篡改过。
你果然来了,神霄传人。面具人摘下头盔,露出一张与马正阳有七分相似的脸。林玄霆瞳孔骤缩——这张脸曾出现在回龙山遗迹的壁画上,是马正阳的师弟,号称的张启明!《万符秘典》记载此人三十年前便已失踪,原来竟是投靠了幽冥宗。
为什么?林玄霆的声音因愤怒而颤抖。雷纹法尺上的雷光几乎凝成实质,空气中弥漫着臭氧的味道。张启明冷笑一声,手指在马灵儿咽喉上加重力道:为什么?就因为掌门之位传给了那个废物!他突然撕开衣襟,胸口布满了与影煞卫相同的符咒,幽冥宗能给我想要的力量!
马灵儿突然张口咬住张启明的手腕,同时将青铜符牌狠狠按在聚魂灯上。破煞令与邪火相撞,发出刺耳的尖啸。林玄霆抓住这千钧一发的机会,雷纹法尺化作一道流光射向张启明后心。只听一声惨叫,张启明的身体爆出漫天符纸,每片符纸上都写着二字。
聚魂灯轰然碎裂,四十九个孩童同时醒来,茫然地望着夜空。林玄霆抱起昏迷的马灵儿,发现她眉心的朱砂痣变得更加鲜红,仿佛活了过来。远处传来密集的脚步声,是辰州知府带着官兵赶来了——苏婆婆的自爆惊动了官府。
他将孩子们交给官兵,自己则带着马灵儿消失在晨雾中。城隍庙的废墟上,张启明残留的符纸正在燃烧,火焰中隐约可见万煞归宗四个大字。林玄霆握紧怀中的幽冥珠,珠子表面的纹路又亮起几处——下一处祭坛,似乎在十万大山深处。
马灵儿在他怀中轻轻咳嗽,小手紧紧抓住他的衣襟。林玄霆望着东方泛起的鱼肚白,知道自己不能停留。幽冥宗的阴谋远比想象的复杂,而辰州符派的传承,现在正睡在他的臂弯里。雨已经停了,但湘西的阴云,才刚刚开始聚集。
当第一缕阳光照在辰州城墙上时,林玄霆的身影已出现在城外的官道上。他回头望了眼这座经历劫难的古城,将马灵儿抱得更紧了些。袖中雷纹法尺微微震动,似乎在提醒他前路的艰险。但此刻林玄霆的心中却异常平静——因为他知道,自己不再是孤身一人。
辰州符影,终会在雷法的光芒中重获新生。而那些隐藏在阴影中的敌人,很快就会明白,神霄传人的怒火,远比幽冥宗的煞阵更加可怕。只是他还不知道,怀中熟睡的小姑娘,将会在未来的某一天,以谁都无法预料的方式,改变整个玄门的命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