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组织部谈话室，周二上午九点。
沈墨坐在深棕色的皮质沙发上，面前是一杯刚泡好的茶。对面坐着两个人：省委组织部干部三处处长陈亮，还有一位是常务副部长赵永康——这是沈墨第一次面对面见到这位分管干部工作的领导。房间很安静，只有空调出风口的微风声。
“沈墨同志，放松些。”赵永康五十多岁，头发花白但梳理得一丝不苟，说话带着淡淡的南方口音，“今天就是常规的任职谈话。你在清河这段时间的工作，省委是看在眼里的。”
陈亮翻开面前的文件夹：“根据省委研究决定，拟任命你为清河市发展和改革委员会主任，正处级。同时，鉴于你推动区域协同发展的经验，建议你继续兼任市区域协同发展办公室主任。先听听你的想法。”
沈墨坐直了些。这个任命并不意外——李国涛出事、姜云帆调离后，清河发改委主任的位置空了一个多月，一直由他主持工作。但“兼任区域协同发展办公室主任”是新的安排，这意味着协作带将成为他未来工作的重中之重。
“我服从组织安排。”沈墨说，“如果组织信任，我有几点思考。”
赵永康端起茶杯：“说。”
“第一，关于协作带。”沈墨组织了一下语言，“经过这次风波，我认为不能再沿用过去的模式——过度依赖个别领导的推动。接下来，我想推动建立制度化的合作机制。比如，成立两地常设协调机构，定期召开联席会议；制定统一的产业准入和退出标准；建立跨区域的项目评审专家库。”
“制度化。”赵永康重复这个词，“这个思路好。改革不能靠人治，要靠法治。你继续说。”
“第二，关于产业基金。”沈墨顿了顿，“李国涛案暴露出的最大问题，就是资金监管漏洞。我建议对产业基金进行全面整改：引入第三方托管，实行穿透式监管，每一笔资金从拨付到使用都要可追溯。同时，建立企业信用档案，将资金支持与企业信用挂钩。”
陈亮快速记录着。
“第三，”沈墨看向赵永康，“我建议将清河-临港协作带，作为全省区域一体化的试点，争取上升为国家级跨省协同发展示范区。这需要省里的支持。”
赵永康没有立刻表态。他喝了口茶，沉思片刻：“沈墨同志，你的想法很有建设性。但你要知道，国家级示范区的申报，竞争很激烈。而且，清河刚出过李国涛案，这个时候申报，会不会……”
“正因为在问题暴露后主动整改、主动提升，才更能体现我们的决心。”沈墨说得很诚恳，“赵部长，协作带这两年为两地带来的变化是实实在在的：产业链互补让企业成本下降了12%，社保互通惠及三万多人，联合招商引进项目投资超过五十亿。这些成绩，不能因为一个人犯错就被否定。”
谈话持续了四十分钟。结束时，赵永康站起身，主动和沈墨握了握手：“你的任命文件，这周会下发。到了新岗位，放开手脚干。省里支持你。”
这句“省里支持你”，重若千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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返回清河的高速公路上，沈墨看着窗外飞驰而过的景色。手机震动，是周明远的短信：“谈话结束了？结果如何？”
沈墨回复：“拟任发改委主任，兼区域协同发展办公室主任。已向省里汇报下一步思路。”
很快，周明远直接打来了电话：“回来了直接到我办公室，新任的市委副书记今天下午到任，晚上开个简短的见面会。”
“新任副书记？这么突然？”
“省委刚定的。”周明远说，“李哲同志，原省发改委副主任，分管区域经济。他对协作带很熟悉，应该会支持你的工作。”
李哲。沈墨对这个名字有印象——三年前省里开区域协同发展座谈会时，李哲做过主旨发言，强调“用市场化手段推动区域一体化”，观点很犀利。
下午三点，沈墨回到清河，直接去了周明远办公室。
办公室里除了周明远，还坐着一位陌生中年男人——五十岁上下，平头，戴一副黑框眼镜，穿着深蓝色的夹克，正在翻看材料。见沈墨进来，他抬起头，眼神锐利但不失温度。
“这位就是沈墨同志。”周明远介绍，“沈墨，这是李哲书记，今天刚到任。”
李哲站起身，主动伸手：“沈墨同志，久仰。你在玉泉和清河推动的改革案例，我看过不少。特别是产业协作带的制度设计，很有前瞻性。”
“李书记过奖了。”沈墨和他握手。李哲的手掌宽厚有力。
三人坐下。李哲没有寒暄，直接切入正题：“来之前，省委主要领导找我谈了话，明确要求我到清河后，重点抓好两件事：一是稳定局面，二是深化协作带改革。周书记已经把基本情况跟我介绍了，现在我想听听你的具体想法。”
沈墨把上午在省委组织部的汇报思路又说了一遍，但更详细。他拿出笔记本，上面画着一张协作带升级的框架图。
“你看，”他指着图说，“过去我们的协作，是项目层面的合作——你做一个项目，我做一个项目，然后拼在一起。接下来，我想推动系统层面的融合。”
“怎么融合？”李哲问。
“比如，两地的产业规划要统一编制，避免同质化竞争；比如，建立统一的要素市场，让人才、资本、技术在两地自由流动；比如，推动公共服务标准趋同，让老百姓在两座城市生活没有隔阂感。”沈墨说，“这需要打破很多现有的行政壁垒。”
李哲听得很认真，不时在笔记本上记录。等沈墨说完，他放下笔：“思路很好，但阻力会很大。每个部门都有自己的利益考量，每项改革都会触动一些人的奶酪。你准备怎么推进？”
“分三步走。”沈墨显然深思熟虑过，“第一步，争取省级层面支持，把协作带升级为‘省级跨区域协同发展改革试验区’，争取特殊政策授权。第二步，选择一两个突破口——比如人才共享、社保互通，做出示范效应。第三步，在取得成效的基础上，全面推开。”
周明远补充道：“李书记，沈墨同志有个建议，想争取国家级示范区。我觉得这个目标可以争取，但需要省里牵头。”
李哲没有立即表态。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外面的城市景观。过了大约一分钟，才转过身：“国家级示范区的事，我原则上支持。但在这之前，我们要先把基础打牢。沈墨同志，我给你三个月时间，把产业基金的整改方案做出来，把监管制度建起来。要让上面看到，我们不仅有能力发现问题，更有能力解决问题、建立长效机制。”
“三个月，时间很紧。”沈墨实话实说。
“就是要紧。”李哲走回座位，“现在全省上下都在看着清河。李国涛案让清河蒙羞，我们要用行动证明，清河是一块能干事、能干成事的地方。产业基金的整改，就是第一场仗。打赢了，后面的事才好推进。”
他看向周明远：“周书记，我建议明天开个市委常委会，专题研究协作带整改和升级工作。请沈墨同志做主题汇报。我们要把市委的意志明确传递出去。”
“好。”周明远点头，“我让办公室安排。”
谈话结束时，已是傍晚。李哲看了看表：“沈墨同志，晚上七点，市委有个简短的见面会，你也参加。之后你留一下，我们再详细聊聊基金整改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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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的见面会在市委小礼堂举行。全市副处级以上干部参加，能容纳两百人的礼堂坐得满满当当。当周明远宣布省委决定，李哲任清河市委副书记时，台下响起礼节性的掌声。
李哲的发言很短，只有十分钟。他没有讲套话，开口就直奔主题：
“同志们，我来清河之前，省委主要领导交代了三句话：第一，清河是全省区域协同发展的试验田，这块田不能荒；第二，试验田里长过杂草，拔掉就好，重要的是把地养肥；第三，养肥了地，要种出更好的庄稼。”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所以我来清河，就一个任务——和大家一起，把这块试验田种好。具体来说，就是深化清河-临港产业协作带改革，把这块牌子擦得更亮。”
台下很安静。
“在这个过程中，”李哲继续说，“我们需要敢于担当的干部，需要专业过硬的干部，需要能打硬仗的干部。市委将坚决为这样的干部撑腰。只要你是为了工作，为了发展，为了老百姓，哪怕得罪人、哪怕有风险，市委就是你最坚强的后盾。”
这话说得很直白，也很硬气。
沈墨坐在第三排，能感觉到周围的目光若有若无地飘过来。
发言结束后是简短的见面环节。李哲走下台，和前排的干部一一握手。轮到沈墨时，他握得很用力，还多说了一句：“明天常委会上，好好讲。”
“一定。”沈墨说。
散会后，沈墨按照约定，去了李哲的临时办公室——就在市委招待所三楼，离他的房间不远。
李哲已经换下了西装，穿着件灰色的毛衣，正在泡茶。见沈墨进来，他示意坐下：“喝点茶，解解乏。这一天下来，累了吧？”
“还好。”沈墨接过茶杯。
“沈墨啊，”李哲在他对面坐下，语气变得很推心置腹，“下午有些话，在会上不方便说。现在关起门来，我们聊聊。”
沈墨坐直了些。
“省里派我来，是带着任务的。”李哲说，“李国涛案的影响，比表面上看到的要深。它不仅败坏了清河的形象，也动摇了省里对区域协同发展的信心。我来的首要任务，就是重建这种信心。”
他喝了口茶：“而要重建信心，光靠开会、发文件是不够的。必须要有实实在在的成果。产业基金的整改，就是第一个要拿出来的成果。三个月，我要看到一套可操作、可复制、可推广的监管机制。这关系到后续能不能争取国家级示范区。”
“李书记，我理解这个任务的重要性。”沈墨说，“但整改涉及到很多具体问题：比如托管机构的选择，比如信用评价的标准，比如违规企业的处理……这些都需要协调多个部门。”
“我给你授权。”李哲说得斩钉截铁，“成立基金整改工作领导小组，我任组长，你任常务副组长。发改委、财政局、审计局、纪委监委、金融办，所有相关部门的一把手，全部作为成员。每周开一次调度会，有问题当场解决。需要协调省里部门的，我去协调。”
这个支持力度，超出了沈墨的预期。
“还有，”李哲继续说，“整改过程中，可能会触碰到一些人的利益。如果有人阻挠，或者给你使绊子，你直接向我汇报。我来处理。”
话说到这个份上，沈墨知道，已经没有退路了。
“李书记，我会全力以赴。”他说。
“不是全力以赴，是必须做成。”李哲看着他，“沈墨，我知道你这些年不容易。在玉泉被人排挤，在清河被人算计，但你都挺过来了。为什么？因为你知道自己在做对的事。现在，历史给了你一个机会——一个真正按照自己的想法，建立一套好制度的机会。这样的机会，一辈子可能只有一次。”
窗外夜色深沉。远处城市的灯火，像散落的星辰。
沈墨走出招待所时，已是晚上十点。许半夏在楼下等他，手里拿着个文件袋。
“李书记找你谈这么久？”她问。
“嗯，谈基金整改的事。”沈墨接过文件袋，“这是什么？”
“金融办刚送来的。”许半夏说，“产业基金过去三年的全部交易记录。我看了一下，问题比想象的还要复杂。有些资金流转，明显是在规避监管。”
沈墨打开文件袋，抽出一页。上面是一张资金流向图，箭头密密麻麻，像一张精心编织的网。
三个月。
他要在这张网中，清理出秩序。
而新的征程，从今夜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