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逸受封“宜州男”、擢升工房员外郎兼军器督办使的消息,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在宜州乃至整个东南官场、商界都激起了层层涟漪。道贺的、攀附的、观望的、暗中嫉恨的,各色人等络绎不绝,林氏商号总号门前,一时间车水马龙。
然而,表面的风光之下,林逸却保持着异常的清醒与忙碌。爵位与官职,是护身符,更是责任与枷锁。尤其“军器督办使”一职,直接将他推向了朝廷军工体系的前台,北疆日益吃紧的战事,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催促着他必须尽快将神机坊的潜力转化为实实在在的战斗力。
受封后的第三日,朝廷的正式公文与第一批紧急订单,便通过兵部与郡王府的双重渠道,送到了林逸的案头。
公文开篇便是措辞严厉的催促:北疆狼庭入冬前攻势猛烈,边军损耗巨大,尤其是箭矢、弩机、修补甲胄等消耗品,缺口极大。责令东南诸州督办使,务必在两个月内,完成第一批共计“臂张弩五千具、三棱箭二十万支、轻型镶铁皮甲一万套”的供应,并着手筹备“重型床弩”及“步人甲”的试制事宜。延误者,严惩不贷。
订单数量之巨,工期之紧,让林逸都感到一阵窒息。这几乎是掏空目前神机坊所有产能的数倍!但军令如山,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
“果然,权力越大,责任越重,麻烦也越多。”林逸放下公文,揉了揉眉心。他早已预料到朝廷会加码,但没想到来得如此凶猛。
“公子,陈老铁、李木匠、吴道长他们已经在外面候着了。”明轩轻声禀报。
“让他们进来。”
三位匠头鱼贯而入,脸上都带着兴奋与凝重交织的神色。他们如今也水涨船高,陈老铁被正式授予“匠作监”的官职(从九品),李木匠和吴道士也得了“匠师”头衔,吃上了皇粮。但随之而来的,是沉甸甸的压力。
“东家,哦不,大人!”陈老铁率先开口,声音洪亮却难掩忧色,“兵部的订单我们看了,数量太大!就算把现在坊里所有匠人和学徒都算上,日夜不休,两个月也绝不可能完成五千具臂张弩!更别提还有二十万支箭和一万套甲!而且,那重型床弩和步人甲,图纸复杂,工艺要求更高,咱们现在根本没接触过,试制起来……”
李木匠也道:“复合弩臂的法子虽然成了,但批量生产需要大量特定木材和粘合剂,原料供应是个大问题。甲胄的冲压和编缀,也需要更多的人手和熟练工。”
吴道士则关注另一点:“大人,兵部要求的三棱箭矢,箭头要掺入一定比例的‘精铁砂’以增加破甲能力,这精铁砂价比黄金,朝廷拨付的量恐怕不够。还有,他们要求在箭杆靠近箭头处,涂抹一种特制的‘燃火油膏’,遇风或撞击可短暂燃烧,用于对付草原骑兵的皮甲和帐篷……这油膏配方,咱们没有。”
问题一个个摆出来,都是拦路虎。
林逸静静听完,脸上并无慌乱。他早已料到这些困难。“诸位不必焦虑。问题虽多,但并非无解。”
他站起身,走到悬挂的宜州地图前:“原料问题,我以军器督办使的身份,会向朝廷申请特批采购条令,并联络周边州府的矿场、林场,建立稳定供应渠道。同时,我们自己的商队也要动起来,高价收购所需物资。”
“人手不足,就扩招!”林逸斩钉截铁,“以官造坊名义,在宜州乃至周边州府,张贴招贤榜,高薪聘请一切有经验的铁匠、木匠、皮匠、药师!不限籍贯,不同出身,唯才是举!学徒也要大量招募,设立‘学徒速成班’,由你们三位亲自或指派得力弟子传授核心技艺,同时实行‘流水线’作业,将复杂工序拆解,让新人尽快上手。”
他看向陈老铁:“陈监作,重型床弩和步人甲的图纸,我会尽快从兵部弄来详细资料。你们先成立两个‘攻关组’,抽调坊内最顶尖的匠人,一边学习图纸,一边尝试用我们已有的技术去简化、优化。记住,我们的目标是:在保证性能的前提下,用更省时省料、更容易批量生产的方式造出来!这是挑战,更是我们神机坊超越其他官造坊、真正立足的机会!”
陈老铁眼中燃起斗志,重重点头:“大人放心,老汉就是不吃不睡,也要把这骨头啃下来!”
林逸又看向吴道士:“吴匠师,精铁砂不足,可以尝试寻找替代材料,或者研究更高效的提炼方法。至于‘燃火油膏’……”他沉吟一下,“我回忆一下……或许可以用猛火油(石油原油)为基础,混合松脂、硫磺、硝石粉末及其他一些易燃物,反复试验配比和封装方式。此事你来牵头,务必注意安全。”
吴道士眼睛一亮,连连称是。
“李匠师,”林逸最后对李木匠道,“复合弩臂的原料和粘合剂,你列出详细清单,我会让人全力采购。同时,你可以尝试研究,能否用竹片、牛角片等其他弹性材料进行复合,拓宽原料来源。甲胄方面,除了冲压,也可以研究一下‘札甲’和‘锁子甲’的改良编法,看看哪种更适合快速量产。”
一番安排,条理清晰,目标明确,既给了压力,也指明了方向和资源支持。三位匠头心中的焦虑去了大半,取而代之的是跃跃欲试的干劲。
“还有一事,”林逸最后沉声道,“从今日起,神机坊内,设立‘保密司’和‘奖惩司’。所有图纸、配方、工艺流程,必须严格保密,匠人签订保密契约,泄露者,以叛国论处!同时,设立高额奖金,对于技术突破、生产效率提升、提出有效改良建议者,重赏!我要让神机坊,不仅成为朝廷的军械库,更要成为工匠心中的圣地和名利场!”
“是!大人!”三人齐声应诺,斗志昂扬地离去。
安排完神机坊的扩产与升级,林逸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城西——如今已正式挂牌“宜州民壮营第一营”的西山营地。
营地规模比之前扩大了近一倍,新搭建的营房和校场井然有序。韩庄头,现在该称韩校尉,一身崭新的宣节校尉武官服,正领着扩编至三百人的队伍进行操练。队伍中多了不少新面孔,但精神气貌却颇为统一,显然韩庄头治军有方。
见到林逸,韩庄头立刻跑步上前,抱拳行礼:“大人!”
“韩校尉不必多礼。”林逸虚扶一下,目光扫过校场上挥汗如雨的士卒,“新兵招募和训练情况如何?”
“回大人,按照您的吩咐和兵部默许,我们已从流民、退伍老兵及周边良家子中,精选了二百人,正在加紧训练。如今全营共三百二十人,分为三队,一队为弩手,装备最新式的臂张弩;一队为刀盾手,正在试穿第一批轻型镶铁皮甲;还有一队为长枪兼辅兵。”韩庄头汇报,“只是……装备缺口依然很大,尤其是甲胄和弩机。”
“装备会有的。”林逸肯定道,“神机坊正在全力赶工。你们现在的任务,一是尽快让新兵形成战斗力,二是要开始进行更复杂的战术演练——山地作战、夜间突袭、城防巷战、对抗骑兵……我会让人搜集一些战例和兵法,你要结合实际,摸索出适合我们‘林字营’的打法。”
他顿了顿,低声道:“另外,从营中挑选三十名最忠诚、最机敏、身手最好的,单独组成一队,由你亲自带领,进行更严苛的特种训练——潜伏、刺杀、爆破、侦察、敌后破坏。这支队伍,不列入明面编制,直接对我负责。代号……就叫‘夜不收’吧。”
韩庄头眼中精光一闪,他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是大人手中真正的尖刀!“属下明白!定不辱命!”
视察完营地,林逸站在山坡上,望着下方热火朝天的训练场景和远处隐隐传来锻打声的神机坊方向,心中渐渐勾勒出一幅清晰的图景。
以神机坊为工业核心,提供源源不断的精良军械;以“林字营”为军事骨干,不断锤炼成一支装备、训练、战术都超越时代的精锐;以“夜不收”为暗处利刃,执行特殊任务。这便是他在这个乱世将至的时代,为自己,也为身后的赵恒,打造的安身立命之本。
“第三卷……手握雷霆荡群魔。”林逸低声自语,嘴角露出一丝冰冷的弧度,“既然乱世不容逍遥,那便让我手中的雷霆,来得更猛烈些吧。”
他转身,看向身旁灵光温润的苏婉清:“婉清,接下来,恐怕没有太多安宁日子了。”
苏婉清轻轻握住他的手,纯净的眼眸中满是坚定:“无论风雨雷霆,我都在你身边。你的混沌,我的净灵,本就是这世间最奇特的相伴。”
秋风掠过山岗,卷起营地上的旌旗,猎猎作响。远方天际,阴云再次开始积聚。
宜州男爵、军器督办使林逸的故事,在平静了短暂数日后,即将随着北疆的烽火与朝廷的催逼,翻开更加波澜壮阔、也更加凶险莫测的新篇章。
而潜藏在暗处的敌人——失意的三皇子党羽、逃脱的玄水宫与血煞宗余孽、对林逸迅速崛起感到威胁的各方势力——也绝不会坐视他顺利成长。
暗流,已在新的格局下,开始重新涌动。
(第二百七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