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州的尘埃渐渐落定,盛夏的溽热却如期而至。蝉鸣聒噪,搅动着平静水面下已然改变流向的暗涌。林逸并未沉溺于宣州一地的稳固,他的目光,早已投向了更广阔的棋盘——江南东道的首府,商贸辐辏、人文荟萃的江州。
契机很快到来。七月初,靖北郡王赵恒的又一封密信送至,笔迹间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与急迫。
信中提到,北疆局势确有新变。入夏以来,狄虏内部似乎结束了短暂的纷争,新上台的右贤王鹰视狼顾,频频派出精锐游骑袭扰边境,试探意味明显。北疆都督府压力骤增,对神机坊下一批军械的交付日期和质量提出了更严苛的要求。同时,朝中关于北疆战守的争论再起,三皇子一系虽因刘文焕案暂受挫,但并未伤筋动骨,反而以此攻讦赵恒“用人不当、边事糜费”,声音竟又高涨几分。
赵恒在信中直言,他需要林逸提供更强有力的支持。这种支持,已不局限于宣州一地的军械生产。他暗示,江州作为江南东道枢纽,不仅商贸发达,更是清流文士、在野贤才、失意官员聚集之地,舆论风向对朝堂影响巨大。他希望林逸能“择机往江州一行”,一则稳固并拓展江南的军械供应及财力支持网络,二则“结交俊彦,以正视听”,在江南士林间为北疆正名,为他赵恒张目。
“此非仅为边事,亦关乎大义名分。江州之行,或有机缘,亦多险阻,万望慎之。”赵恒在信末如是写道。
放下密信,林逸在书房中踱步良久。窗外,神机坊的喧嚣隐约可闻,那是他一手打造的基业,也是他安身立命的根本。但赵恒的信,将他拉入了一个更宏大、也更凶险的博弈场。从地方实业的经营者,到影响区域乃至朝堂风向的关键人物,这一步跨出去,便再难回头。
然而,机遇与风险并存。江州,是比宣州大得多的舞台,也是资本撬动权力、构建人脉网络的绝佳起点。若能在江州站稳脚跟,其辐射效应,绝非宣州可比。
“是时候,让蛟龙入海了。”林逸心中已有决断。
他立刻召集核心人员议事。苏婉清、明轩、柳乘风、韩铁山齐聚书房。
林逸先将赵恒密信的大意告知众人,然后道:“江州之行,势在必行。宣州是我们根基,绝不能有失。我意,此次由我亲往江州,明轩随行,负责商务拓展与日常联络。柳兄需提前部署,将风影卫的触角伸向江州,确保我等在江州耳目灵通,安全无虞。”
“公子,江州水深,各方势力盘根错节,不比宣州。是否多带些护卫?”韩铁山首先提出。
“保安大队抽调五十名最精锐的好手,由你亲自挑选,扮作商队护卫随行。另,坊内制造不可停歇,北疆订单是重中之重,你需留下坐镇,确保生产万无一失。宣州本部的安保,亦不可松懈。”林逸安排道。
“是!”韩铁山领命。
柳乘风开口道:“江州江湖势力复杂,有‘四海帮’把控漕运码头,‘金风细雨楼’号称消息灵通,官府与各方关系暧昧。风影卫在江州已有零星眼线,我需提前半月动身,先行布置,打通关节,并为公子物色合适的落脚与联络之处。”
“有劳柳兄。切记,情报第一,安全第一,非必要不冲突,以渗透和合作为主。”林逸叮嘱。
柳乘风点头。
“明轩,你立即着手准备。将神机坊民用精工首批试制的几样样品——改良滑轮组、重型掘进镐、便携式水车模型——精心包装,并整理好图纸和效能说明。同时,准备一份详尽的‘神机坊合作拓展计划书’,重点阐述技术共享、标准输出、联合经营等模式。我们要在江州,打出‘神机工技’的招牌,不仅要卖产品,更要输出模式和标准。”
“明白,公子!”明轩干劲十足。
最后,林逸看向一直静静聆听的苏婉清,目光柔和下来:“婉儿,宣州本部,便托付于你了。坊内生产、账目、匠工管理、与本地各方关系维持,皆需你多费心。若有难以决断之事,可飞鸽传书至江州。你肩上的担子,不轻。”
苏婉清迎上他的目光,清澈的眸子里满是坚定与信任:“夫君放心前去。宣州有妾身在,必固若金汤。坊内诸事,妾身与各位匠师、管事商议着办,定不让夫君有后顾之忧。只是江州路远,人心叵测,夫君与明轩,务必珍重。”
她顿了顿,轻声道:“妾身会每日为夫君祈福。”
林逸心中暖流涌动,握住她的手:“有妻如此,夫复何求。”
计议已定,众人分头准备。林逸则开始利用知识库,检索调取关于古代大都市经济结构、商会运作、士林交往规则、乃至江州地理人文的详细资料,并结合当前时代背景进行梳理分析。他深知,此行不仅是商业拓展,更是政治和文化的角力场,必须做好万全的知识储备。
七日之后,一切准备就绪。柳乘风已带着数名风影卫精锐先行出发。林逸与明轩,带着五十名精悍护卫,押运着数辆装载着样品、图纸、礼物以及部分作为“敲门砖”的紧俏商品(如宣州特产精品纸、新型文具)的马车,离开了宣州城,沿着官道,向东北方向的江州进发。
队伍并不张扬,但护卫们警惕的眼神和马车轱辘压过官道深沉的声响,无不显示着这支队伍的不凡。
宣州城楼上,苏婉清凭栏远眺,直到队伍消失在官道尽头,化作天地交接处的一抹淡淡烟尘。她收回目光,转身走下城楼,步履沉稳。从今日起,她便是这宣州神机坊实际的主事人。她不仅要守住这份基业,更要让它在他归来时,变得更加强大。
官道之上,林逸回望了一眼渐渐模糊的宣州城廓,心中并无离愁,只有一股激荡的豪情与沉甸甸的责任。
宣州,是他的起点,是稳妥的后方。而前方,是更广阔的天地,更强劲的对手,以及,撬动这个时代杠杆的真正支点。
蛟龙离穴,初试风雷。江州,我来了。
(第三百三十三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