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日的惊恐和失眠像无形的锉刀,磨削着韩七本就稀薄的精气神。更现实的是,胸口那两块“石头”似乎耗去了他身体大半的热量,饥饿感前所未有的强烈,胃囊火烧火燎地抽搐着,眼前阵阵发黑。
每日那点掺着砂石的糙米糊糊,根本填不饱肚子,更别提支撑那被天殒骨强化后却依旧匮乏的身体。再这样下去,不等监工的鞭子或者胡奎的暗算,饥饿就能把他耗死。
必须弄到吃的,真正的粮食。
这个念头在又一次因饥饿和虚弱而差点晕倒在矿道里后,变得无比清晰而迫切。
矿洞底层自有其阴暗的流通规则。一些胆大包天的矿奴,会偷偷藏起极微量的、品质最劣的原矿碎屑,或者在废弃坑道里找到某些奇特的石头、骨骼,甚至是从死去的矿奴身上扒拉下来的不值钱玩意儿,设法与某些手眼稍“活络”的监工或是外面混进来的人交易,换取一点点额外的食物、劣酒或是伤药。
这就是矿洞的黑市,危险,却是许多人活下去的唯一指望。
韩七从未接触过,但他知道大概在哪个区域活动。以前是没东西可换,也不敢。现在,他被饥饿和一种破罐子破摔的勇气驱使着,必须去碰碰运气。
他避开人多的时段,揣着怀里仅有的、从王犇那柄弯曲铁钎上掰下来的一个小铁片——这或许能换点东西?——小心翼翼地摸向那片传闻中的区域。
那是一片巨大的、半坍塌的古老矿墟,被遗弃了不知多少年。空气中弥漫着比别处更浓的霉味、尿骚味和一种诡异的草药味。昏暗的萤石光芒下,人影绰绰,交易都在沉默或极低的耳语中进行,每个人脸上都带着警惕和麻木。偶尔有监工提着鞭子晃过,众人便如受惊的蟑螂般四散躲藏,待其走远,又慢慢聚拢。
韩七的心跳得厉害,强作镇定地在一个个阴影中穿梭。他看到有人用一小块暗淡的原矿换走了半块硬得像石头的黑馍;有人捧着一把不知名的干草,似乎在哀求什么;还有人拿着半截兽骨,与人低声争执着。
他的小铁片无人问津,甚至引来几声嗤笑。
绝望和饥饿感更甚了。
就在他几乎要放弃的时候,目光扫过矿墟最边缘一个极其不起眼的角落。那里坐着一个干瘦的老头,裹着一件脏得看不出原本颜色的破袍子,须发皆白,脸上皱纹深刻得能夹死苍蝇。他并不像其他人那样急切地展示或寻求,只是闭着眼,像是在打盹。但他面前的地上,却随意摆着几样东西:几块颜色奇怪的石头,一截枯黑的藤蔓,还有……几片磨损严重、边缘残破的深褐色骨片。
韩七的目光猛地被那些骨片吸引!并非因为它们有什么宝光,而是他胸口皮肉下的天殒骨,竟在此刻极其轻微地悸动了一下,一种近乎…同源般的微弱感应传递而来!
他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
老头眼皮都没抬,声音苍老嘶哑得像破风箱:“看什么?有换的就拿出来,没有就滚。”
韩七蹲下身,手指犹豫了一下,指向那几片残破骨片:“这个…是什么?”
老头终于掀开一丝眼皮,浑浊的眼睛瞥了他一眼,又闭上,懒洋洋道:“谁知道哪挖出来的死人骨头,硬得很,磨都磨不动。老子看着顺眼捡来的,换三…不,五张干饼。”
五张干饼!简直是抢!韩七抿紧干裂的嘴唇。他买不起,他甚至连半张饼都换不起。
但他胸口的天殒骨又轻轻一动,那感应虽微弱,却带着一种奇异的指向性,似乎…不是针对那些骨片本身,而是骨片上某些极其模糊的、几乎被磨平的刻痕?
韩七的心猛地一跳。他忽然想起矿奴间那些虚无缥缈的传说,关于某些上古修士会将功法秘术刻录于兽骨金石之上……
他死死盯着那些刻痕,集中全部被强化过的目力。那些痕迹太模糊了,残缺得厉害,根本不成图形文字。可就在他全神贯注看去时,体内那丝微弱的气流竟自行缓缓运转,视线中的残痕似乎微微“亮”了一丝,组合出一种极其古怪的、完全无法理解的韵律。
几乎是福至心灵,韩七猛地从怀里掏出那个小铁片,又迅速将自己今日份那碗几乎没动的、浑浊的米糊糊从腰间解下——这是他仅有的东西。
“我…我只有这个,还有这个铁片…换…换一片,就一片!”他声音干涩,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急切。
老头再次睁眼,嫌弃地看了看那少得可怜的米糊和微不足道的铁片,又上下打量了一下韩七瘦骨嶙峋、眼窝深陷的模样,嗤笑一声:“穷鬼滚蛋!”
韩七眼底的光瞬间暗淡下去。
就在他准备起身离开时,那老头却忽然“咦”了一声,浑浊的目光落在韩七按在膝盖上的右手——那里,之前与王犇搏杀时留下的些许擦伤和焦痕尚未完全褪去。
老头的鼻子微微抽动了一下,似乎在空气中捕捉到了什么极其微弱的、不同寻常的气息。他再次看向韩七,眼神里多了丝难以言喻的探究。
“……罢了,”老头忽然改口,语气莫名,“看你小子快饿死的鬼样,老子发发善心。”他枯瘦的手指在那堆骨片里拨拉了一下,挑出最破旧、刻痕几乎完全磨平的一片,随意丢给韩七,“拿走滚吧,算你运气。”
韩七一愣,随即大喜过望,几乎是抢一般抓起那片骨头,将铁片和米糊往前一推,转身就走,脚步快得像逃。
那老头看着韩七迅速消失在黑暗中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自己收到的“报酬”,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极其精明的、与方才懒散截然不同的光芒。他伸出舌头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无声地咧开嘴,露出几颗发黄的残牙。
“嘿…有点意思…那痕迹…”
韩七紧紧攥着那枚残骨,心脏怦怦直跳,不知是因为得到了可能蕴含机缘的东西,还是因为那老头最后莫名改变的态度。
他躲回自己的角落,迫不及待地研究起来。骨片冰凉,上面的刻痕几乎要靠触摸才能勉强感知。他尝试着运转体内那丝气流,集中意念于上。
渐渐的,那些残破的刻痕似乎真的“活”了过来,在他感知中勾勒出几个残缺不全、古怪扭曲的符号,完全无法理解。但就在符号呈现的刹那,一股信息碎片猛地冲入他的脑海!
并非完整的功法,而是一段极其残缺的、关于如何“引煞”、“淬骨”的疯狂法门碎片,霸道、凶戾,充满了一种近乎自毁的疯狂意味!仅仅是感知到那些信息,就让他经脉隐隐作痛!
这绝非正道之法!
韩七猛地松开手,残骨掉落在地,他大口喘息,额头沁出冷汗。
但……那段残诀中,却隐约提及了如何更高效地汲取某些“凶戾之气”化为己用,甚至……提到了某种类似他胸口天殒骨散发出的异种能量!
饥饿再次袭来,胃部的灼痛提醒着他现实的残酷。
他看着地上那枚记载着疯狂残诀的骨片,又摸了摸胸口沉寂的天殒骨。
一条看似绝路,却可能蕴藏着力量的险径,似乎在他眼前露出了狰狞的一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