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空洞内,“启明-I”装置规律的嗡鸣如同低沉的心跳。角落垫子上,陆晨的眼睫再次颤动,这一次,挣扎了更久,终于缓缓掀开。
不再是短暂的惊鸿一瞥,他的眼神虽然依旧带着浓重的疲惫和一丝挥之不去的、仿佛跨越了漫长时光的疏离感,却已经能够聚焦,缓缓扫过围在身边的、紧张而期盼的面孔。
“……凌?”他的声音嘶哑,但清晰可辨。
“是我!队长,是我!”凌的泪水瞬间涌出,紧紧握住他的手。
陆晨的目光又缓缓移动,落在李戍渊脸上,微微颔首:“李头儿……”然后,他看到了不远处运行着的“启明”装置,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了然,又似乎有些困惑。
老陈和张医生也凑了过来,一番快速而小心的检查后,张医生松了口气:“生命体征趋于稳定!能量冲突被压制得很好,但身体极度虚弱,需要长时间静养恢复。”
“队长,感觉怎么样?还记得发生了什么吗?”李戍渊蹲下身,压低声音问。
陆晨闭了闭眼,似乎在整理脑海中的碎片,再睁开时,眼底多了一抹沉淀的锐利。“……记得。旧枢纽站……方舟……脉冲……还有……”他抬起左手,看着掌心那已经变成淡蓝色、如同胎记般的星辰烙印,“这个……共鸣。我‘听’到了……呼唤,也‘听’到了……威胁。”
他说话仍有些费力,但逻辑清晰。李戍渊心中稍定,立刻将陆晨昏迷后发生的一切,包括建立据点、制造“启明”、伏击“清道夫”、遭遇“净水分会”以及对方提出的合作,言简意赅地讲述了一遍,重点强调了“熔炉”、“钥匙”和“深井”近期活动异常。
陆晨静静听着,当听到“熔炉”时,他眉头蹙起;听到“钥匙”时,他目光落在自己掌心的烙印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队长,你知道‘钥匙’是什么,对吗?”凌轻声问。
陆晨缓缓点头,声音低沉:“方舟的……核心日志里,有破碎的记录。‘净水议会’……末期,‘熔炉派’……建造了最终净化设施‘泰坦熔炉’。启动并稳定它,需要两样东西:与‘议会’本源共鸣的‘权限密钥’,以及……足够纯净强大的‘生命火种’作为能量核心与稳定锚。”
他顿了顿,喘息了一下,继续道:“权限密钥……据说在‘议会’最后分裂时,被拆解分散或遗失了。而‘生命火种’……”他看向自己的手,“指的不是单一个体,而是一种……高度凝聚、与星球生命场深度共鸣的能量状态。方舟……似乎认为我具备成为‘火种’的潜力,或者说,我的状态……可以被引导成‘火种’。”
洞内一片寂静。陆晨带来的信息,将零散的碎片串联起来。“净水分会”(很可能是“熔炉派”残部)掌握着危险的“泰坦熔炉”,但他们只有残缺的技术和替代燃料(沉淀粉),既没有“权限密钥”,也没有真正的“生命火种”,所以“炉心不稳”。而陆晨,阴差阳错地被方舟标记,体内又融合了来自“花园”的奇异能量,似乎同时触及了“密钥”和“火种”的边缘。
“他们想和我们合作,换取屏蔽‘深井’探测的方法,最终目的,恐怕是想利用队长,或者队长带来的东西,去尝试稳定甚至启动那个‘熔炉’。”李戍渊沉声道。
“很危险。”陆晨直接道,“‘熔炉派’的理念……太激进。日志里提到多次试验失控和能量反噬。那个‘熔炉’本身,很可能就是一个巨大的污染源和不稳定炸弹。靠近它,激活它……后果难料。”
“但‘深井’似乎也对‘熔炉’或者类似的东西感兴趣。”老陈插话,调出监控数据,“最近它们在地下活动的频繁程度和探测精度都在上升。如果被它们先找到并控制了‘熔炉’……”
那将是真正的灾难。一个旨在净化(哪怕手段激进)的设施,如果落入“深井”手中,天知道会被改造成什么样子。
“不能合作。”陆晨语气虚弱但坚决,“至少不能贸然深入接触。我们对‘净水分会’了解太少,对‘熔炉’更是一无所知。”
“可他们提出了联络。”李戍渊皱眉,“置之不理,可能会失去一个潜在的信息来源,甚至可能把他们推向对立面。而且,我们需要了解‘深井’到底在找什么,它们的动向越来越不寻常。”
陆晨沉默了,他似乎在承受某种无形的压力,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凌连忙用湿布擦拭。
“……我有一个想法。”陆晨再次开口,声音更轻,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方舟的力量……在我体内留下了‘印记’。我虽然无法动用力量,但能微弱地感知到……某些与它同源,或者被它标记过的东西。”他看向李戍渊,“你接触过那个‘疤脸’,他身上……有没有携带特别的东西?比如,带有古老能量回路的物品?”
李戍渊回忆了一下,突然想起:“他手里那把焊了刺刀的步枪,枪托上好像镶嵌着一块暗蓝色的、有划痕的晶体片,我当时以为只是装饰。”
“可能是‘熔炉派’的身份信物,或者……某种低级的共鸣媒介。”陆晨推测,“如果我能在足够近的距离,接触到带有‘熔炉’气息的物品,或许……能‘感觉’到更多,判断它的状态,甚至……反向追踪‘熔炉’的大致位置和风险等级。这比我们亲自去冒险更安全。”
间接侦察!利用陆晨与方舟的独特联系进行远程感知!
“但你的身体……”凌担忧道。
“只是感知,不涉及能量运用,负担应该小很多。”陆晨看向李戍渊,“可以尝试。在他们约定的联络点,放置一件我们准备的、带有我们‘气息’(比如微量启明能量)的物品作为‘诱饵’和信标,同时,想办法近距离‘扫描’他们携带的物品。如果感知到‘熔炉’极度危险,或对方恶意明显,我们就放弃接触,甚至可以考虑……提前示警或采取其他措施。”
这是一个折中而大胆的方案。既不完全拒绝,也不轻易深入,而是利用陆晨新获得的能力进行侦察和评估。
李戍渊快速权衡。这需要精细的安排和陆晨的配合,风险相对可控,但一旦陆晨的感知被对方察觉或引发未知反应,也可能打草惊蛇。
“你需要距离多近?”李戍渊问。
“最好……百米之内。越近越清晰。”陆晨回答。
百米,在废墟环境中,这仍然是一个需要精心布置、充满变数的距离。
“好。”李戍渊最终拍板,“我们按计划去水塔放置联络物品,同时,我会安排山猫和钉子,携带便携式干扰器和狙击装备,在更远的距离提供掩护和观察。老陈,你抓紧时间,看能不能从我们手里的‘深井’零件和‘启明’技术中,临时弄出一个加强版的、小范围的‘能量特征屏蔽帐篷’,用于队长感知时的额外保护。”
计划迅速敲定。众人分头准备。
陆晨在凌的搀扶下,勉强坐起,他闭上眼,将注意力集中在掌心微热的烙印上,尝试与体内那沉静的湛蓝力量建立更清晰的连接,为即将到来的“感知”做准备。
他不知道自己即将“看”到什么。是拯救的希望,还是毁灭的倒影?但无论如何,他必须去“看”。因为他是陆晨,是这支队伍的队长,是方舟认可的“火种”,也是这片废土上,挣扎求存、渴望抓住任何一丝可能未来的人类之一。
而在他感知范围之外,更深的地层之下,那庞大的、缓慢搏动的“泰坦熔炉”内部,粘稠能量液中,那个模糊的人形轮廓,似乎……微微抬起了头。
如同沉睡的巨兽,感应到了遥远星空中,另一颗微弱星辰的、试探性的“注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