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风对上那双眼睛的瞬间,只觉得一股无法形容的寒气,不是来自体外,而是从他自己的脚底板“嗖”地一下窜起,沿着脊椎骨直冲天灵盖!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疯狂,只有一片死寂的、仿佛要吞噬一切的黑暗深渊,如同被一头早已灭绝的洪荒巨兽,用冰冷无情的竖瞳锁定。他呼吸猛地一窒,胸口憋闷得厉害,握刀的手指不听使唤地一松。
“当啷!”
那把沾着春梅鲜血的剔骨尖刀,掉在了他自己脚边的血泊里,发出沉闷的声响。
“怪…怪…物……”黑风喉咙里咯咯作响,上下牙齿不受控制地激烈碰撞,想要转身逃跑,可两条腿就像是被浇铸在了地里,沉重得抬不起来,连挪动一丝一毫都做不到。
整个破败的小院,陷入了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刚才的喊杀声、惨叫声、兵器碰撞声全都消失了,只剩下“石头”怀中,春梅身体里尚未流尽的血液,一滴,又一滴,缓慢而清晰地滴落在地面积聚的血洼里,发出“滴答…滴答…”的声音。那声音不大,却像是丧钟的鸣响,敲在每一个还活着的人心口上,让他们肝胆俱裂。
极致的静默,往往预示着毁灭性的、无法挽回的爆发。
“石头”——或者说,此刻在他意识最深处那片混乱混沌的废墟里,属于“尘华”的那一点核心真灵,正因极致的悲恸与刺激而剧烈挣扎、震荡——缓缓地、极其轻柔地,将春梅尚且温软却已毫无生气的身体,平放在了冰冷染血的地面上。那个放下的动作,带着一种与他此刻周身弥漫的恐怖气息截然相反的、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他用那双沾满敌人和自己鲜血、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指尖拂过她那双未能瞑目、依旧残留着最后一丝温柔与不舍的眼睛,替她合上了眼帘。
然后,他站直了身体。
就在他起身的刹那,仿佛某种封印被这滔天的恨意与怀中逝者残留的、至纯至善却戛然而止的魂念所引动,在他识海那无尽的黑暗与破碎的深处,那面沉寂了五年多、几乎与背景融为一体的古老镜面,猛地一震!
“嗡……”
一声极其微弱、却仿佛源自灵魂本源的清鸣。一道比发丝还要纤细、几乎无法察觉的清冽辉光,如同投入万古死水中的一粒微小石子,以镜面为中心,极其艰难却异常坚定地荡漾开来!
这缕微弱到极致的清辉,所过之处,尘华那因狂暴时空风暴和异界法则冲突而被彻底搅乱、冻结的神魂“冻土”中,几道最为粗大、最为关键的“冰封”痕迹,竟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如同瓷器将裂未裂时的——松动!
“咔嚓……”
无声的碎裂,在灵魂层面响起。
一股被强行封锁、压抑了太久太久的精纯力量,如同被压抑到极限后终于找到裂隙的熔岩,瞬间冲开了那微不足道的缝隙,决堤般涌向他那因五年沉寂和方才搏杀而近乎干涸枯萎的经脉与丹田!
“嗡——!!!”
一股远远超越凡人武者所能理解、所能承受的恐怖灵压,以“张石头”的身躯为中心,如同无形的风暴,悍然向四周爆发开来!虽然这股力量仅仅持续了一瞬,便因后继无力和封印的迅速弥合而消散,但就是这一瞬间,那股仿佛来自更高生命层次、如同俯瞰蝼蚁般的绝对威压,让院内包括黑风在内的所有还站着的打手,瞬间感觉如同被无形的万丈山岳当头砸下!
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骤停了一拍;全身的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凝固,不再流动;连大脑的思维都陷入了彻底的僵直与空白!那是烙印在生命最底层基因里的,对于无法理解、无法抗拒的绝对存在的——最深恐惧!
“怪…物…啊……”黑风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音节,裤裆处早已一片湿热刺骨的冰凉,浓重的腥臊气味弥漫开来,混合着血腥,令人作呕。他彻底失去了任何反抗或逃跑的念头,精神已然崩溃,只剩下无边的、吞噬一切的恐惧。
而借着这股短暂涌现、却又狂暴无比力量加持的尘华(他此刻的主意识依旧混乱破碎,但属于修仙者尘华的、对于冒犯与杀戮的冰冷本能,却被这股力量无限放大),动了!
他的身影,在这一刻,化作了一道真正的、超出了凡人视觉捕捉极限的鬼魅幽影。院子里,不再有惨叫,因为死亡降临的速度,快过了神经传递痛楚;不再有兵器格挡的声响,因为无人能看清他的动作,更无人能触及他飘忽不定的衣角半分。
他并指如剑,看似随意地在一个举着砍刀、表情还停留在惊愕阶段的打手眉心一点。那人眼神瞬间涣散,所有动作戛然而止,如同被抽掉了骨头的泥偶,软软瘫倒在地,气息全无。
他反手一掌,轻飘飘地拍在另一名从侧面扑来的打手胸膛。没有巨响,那人的胸口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诡异凹陷下去,他张嘴,喷出的不是鲜血,而是混杂着内脏碎块的暗红浆液,眼中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恐,仰天倒下。
他微微侧身,一柄呼啸着砍向他脖颈的刀锋便贴着他的耳畔掠过。他甚至没有回头,只是随意地将手肘向后一撞。持刀者只觉一股无法抗拒的巨力从后背袭来,清晰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脊椎骨碎裂声从他自己体内传出,他连哼都没哼一声,便如同烂泥般向前扑倒,再无声息。
简洁,高效,冷酷到没有一丝多余的情感。
如同早已设定好程序的杀戮机器,又如同神话中那位沉默挥动镰刀、收割生命的死神,在清理着早已标注消亡的杂草。
小小的院落,顷刻间化作了真正的人间炼狱、血腥修罗场。断裂的手臂、飞起的头颅、破碎的脏器与撕裂的筋肉四处散落,喷溅的鲜血将斑驳的土墙、晾晒的草药、磨盘石以及地面,都涂上了一层粘稠、暗红、触目惊心的色彩。浓烈到令人窒息、几乎要凝结成血雾的腥甜气味,充斥着每一寸空气。
尘华在杀戮的旋风中穿梭,动作流畅得仿佛一场编排好的死亡之舞。而与此同时,他混乱不堪的脑海中,那些被封印、被打碎的记忆残片,却如同被这场血腥风暴搅动,开始疯狂地、不受控制地闪烁起来,如同走马灯般飞掠:
璀璨夺目的星辉自他周身爆发,凝聚成一个微缩的、仿佛蕴含一方宇宙的奇异领域,笼罩四方,万法沉寂…
一面古朴苍茫、边缘布满裂痕的镜子,在虚无中沉浮,镜面流淌着月华般清冷而浩瀚的光泽…
一个白衣如雪、气质空灵的女子,于云雾缭绕间回眸,朝他浅浅一笑,腕间的银铃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一个身材魁梧、豪爽大笑的汉子,用力捶打着他的胸口,声音洪亮,带着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亲近…
一座巍峨耸立、直插云霄的仙家山门,隐现于翻腾的云海之中,山门前旌旗招展,道韵流转…
“是谁……这些是谁……”
“我……又是谁……”
“玉…儿……”
“李…寻……”
“凤…山…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