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光散去，脚下踩着了实地。
一股子混着焦土、血腥和淡淡魔气的熟稔味道，劈头盖脸扑过来。
尘华站在一座断了的山峰尖上，放眼望去，心，一点点往下沉，沉进了冰窟窿底。
这儿原先是越国边境顶热闹的“落霞川”，两岸灵山青得像黛，霞光铺了万道，河里灵船来来回回像穿梭。可眼下，河床干得裂了缝，两岸山头塌的塌、倒的倒，焦黑的地上满是深坑和裂口，枯死的草啊树啊，缠着一股子叫人作呕的黑魔气。天是压得人胸口发闷的灰蒙蒙，连日头都瞧着没精打采。
远处，隐隐约约能看见几座城破了的影子，断墙烂瓦上留着法术轰过的印子、魔物爪子挠过的痕。死静，是这儿唯一还活着的东西。
“二十五年……”尘华低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异界六十五年，这儿只淌过去二十五年。铜镜的时空定得有点歪，他没直接落回凤山宗，掉在了越国边境。可眼前这末日似的景，够说明太多事了。
魔灾，不是被摁住了，是彻底炸了。
他强横的神识像水银泻地似的铺开，元婴后期的修为半点没藏。方圆千里内的动静，细枝末节全收进他识海里。
没有活物的声息，只有些低阶魔物在废墟间晃荡，扒拉着可能剩下的渣。好些地方留着拼死搏杀过的痕迹，碎掉的法器、干透发黑的血、修士自爆留下的灵力旋儿……都在哑着嗓子说早先有多惨。
他人影一动，化成一道几乎看不见的星辉，朝着记着凤山宗的方向射过去。快得吓人，几乎是喘口气就出去百十里。
越挨近凤山宗，空气里的魔气就越浓，偶尔还能觉着零星的灵力波动和喊杀。
在一处叫“黑水谷”的地界，他停了步子。
谷里头，大概百来个穿着破烂甲、满脸倦色的人族修士，正靠着一个残得快散架的阵法，死命抵着数倍于己的魔物围攻。那些魔物奇形怪状，有的像放大了的烂皮狼，有的是拧巴的人形怪物，浑身冒着一股子暴戾气。
打头的人族修士，是个断了一条胳膊、浑身血糊淋剌的青年，修为在筑基后期上下，这会儿正瞪着眼，抡着一柄大斧头，每一下劈砍都带着不要命的狠劲。
“顶住！为了后头的老小！为了凤山宗！”他嗓子劈了似的吼。
“为了凤山宗！”剩下来的修士们发出又疲又硬的应和，可他们的灵力眼见着要干了，护罩的光黯得像风中残烛，眼看就要被魔潮吞掉。
尘静静立在云头上，看着下头惨烈的厮杀，眼里没起波纹，只有冰碴子似的杀意凝得像要滴下来。
他慢慢抬起手，连法宝都没用。
“星，落。”
他轻轻吐出两个字。
霎时间，原本灰扑扑的天，像被只看不见的大手撕开道口子，露出了后头璀璨的星空！虽说是白日，可无数星辰在这时候显了形，往下洒着辉光！
下一刻，无数道凝得跟实心似的星光，像急雨，准准地砸进魔物堆里！
没有震耳朵的炸响，只有冰雪消融似的静。
那些凶悍的魔物，被星光沾着的刹那，动作猛地僵住，接着像点了火的枯草，从里到外冒出纯净的星辉，然后化成缕缕黑烟，彻底没了，连点灰都没剩下。
不过喘几口气的工夫，那潮水似的几百魔物，就烟消云散了。
黑水谷里头，死静。
活下来的修士们愣在原地，看看空荡荡的谷口，又抬头望望那忽然亮起又慢慢隐去的星空，脸上全是没法信的震撼和懵。
断胳膊的青年最先醒过神，他忍着伤，朝着天上深深一拜，声音抖着，带着说不尽的敬畏：“不知是哪位前辈出手相救？凤山宗座下，黑水镇守营统领赵铁，叩谢前辈救命大恩！”
星辉一闪，尘华的人影出现在他们跟前。
他没收着气息，那属于元婴后期大修士的威压，就算刻意压着，还是让这些炼气、筑基的修士觉得气短，像对着一座巍巍的神山。
“你们是凤山宗的人？”尘华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落在赵铁身上。
“正是！”赵铁觉着对方没恶意，赶紧答，“晚辈等人奉令在这儿挡魔物，给后头撤走的人争时间。前辈……前辈神通盖世，可是从中州上宗来的？”
尘华没答他话，直接问：“凤山宗眼下怎样了？宗主宝明真人，太上长老，还有……星陨峰一脉，可还好？”
他声音平平的，可赵铁却敏感觉出来，提到“星陨峰”时，这位神秘前辈的气息极细微地晃了一下。
赵铁不敢耽搁，脸上浮起悲色：“回前辈，魔灾爆了二十多年了，我越国修仙界折损惨重。凤山宗……眼下已经退到最后的核心山门，靠着历代祖师留下的老家底死撑。宗主和太上长老都在宗里主持大局，只是……只是……”
他咬了咬牙：“只是宗里的结丹修士，没了超过二十个！颜辉长老，也在十年前……冲元婴关口的当口，被魔气搅了，不幸……坐化了。”
尘华在星骸殿里锤打过的道心，硬得像石头，可听到师尊坐化的信儿，身子还是几不可察地晃了晃。一股说不清的悲和怒，在他胸口里翻搅。
他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气，把涌上来的情绪死死摁下去。
“星陨峰的弟子，尘华，可有人听说过？”他问出顶关心的事。
“尘华？”赵铁愣了下，使劲想，随即摇头，“晚辈没听说过。宗里好像没这号人。许是……许是早没了吧。”他压根没把二十五年前那个惊艳一时又神秘没了的天才，跟眼前这位深不见底的元婴前辈连到一块儿。
尘华默然。看来，宗门对外头没提他失踪的真由，许是为稳人心，许是另有打算。
“雪莲宗呢？”他又问起玉儿。
“雪莲宗跟我宗互为依靠，情形差不多，也退守核心山门了。听说雪莲宗的太上长老，那位元婴后期的老祖，还硬朗着，正领着人抵着。”
尘华心里稍安。玉儿的爷爷还在，她活着的指望就大得多。
“你们接下来什么打算？”尘华看向赵铁他们。
赵铁脸上露出点苦味：“我们差事算是完了，正打算撕个口子，撤回凤山宗。只是魔物封得严实，如今得前辈帮手，清了这儿的魔物，我们许是能有一线活路。”
尘华看着这些伤得厉害、眼神却钉死的修士，像看见了当年凤山宗那些熟面孔。他翻手拿出几个玉瓶，弹给赵铁。
“这是‘回元星露’，能帮你们恢复伤和灵力。”他又拿出几枚闪着星光的符箓，“这几枚‘小挪移符’，能助你们一息遁出千里，绕开主要魔窝，够你们平安回凤山宗了。”
赵铁接过玉瓶和符箓，觉着里头精纯的力气和玄奥的空间波动，激动得浑身发颤。这都是保命的宝贝！他又深深拜下去：“前辈大恩，黑水营永世不忘！还没请教前辈尊号，来日若能活着，必当报答！”
尘华转过身，望向凤山宗的方向，衣袍在风里猎猎地响。
“告诉宝明宗主，故人要回来了。”
话没落音，他已化成一缕璀璨星辉，撕开灰蒙蒙的天，以前所未有的快，直扑凤山宗！
赵铁他们呆看着那道消在天边的星辉，心里塞满了震撼和盼头。
“故人要回来了……”赵铁喃喃重复着这话，猛地攥紧了手里的玉瓶和符箓，对着后头活下来的手下吼，“兄弟们！有救了！凤山宗有救了！收拾收拾，咱们回家！”
星火是弱，可归路已开，终要烧成燎原的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