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26日，星期五。
这一天的早晨，当证券营业部那扇厚重的玻璃门被工作人员推开时，早已守候在外、黑压压的人群如同决堤的洪水般涌了进去，瞬间填满了一楼交易大厅的每一个角落。
空气污浊不堪，汗味、烟草味、廉价早餐包子的油腻气味，以及一种名为“贪婪”的荷尔蒙气息疯狂混合，刺激着每个人的鼻腔和神经。
所有人的目光，无论身份，无论资金大小，都死死地锁定了墙上那块巨大的、尚未开始跳动的电子显示屏。不，更准确地说，是锁定了其中一个代码——深科技（000021）。
昨天收盘价，7.09元。而今天，它将走向何方？
大户室里，气氛同样凝滞，只是多了几分故作镇定的压抑。凌云依旧坐在他的老位置，面前摊开着笔记本，但他知道，今天没有人会真正关心什么技术分析。所有人的心，都系在那即将开盘的数字上。
秃顶的王先生在他座位附近来回踱步，像一头焦躁的困兽，手里的烟一根接一根，烟灰掉落在地毯上也浑然不觉。他的眼睛布满血丝，显然一夜未眠。昨天收盘后，他几乎是求着凌云给个准信，得到的却只是“风险提示”，这让他备受煎熬。
“老王，坐下歇会儿吧。”有人忍不住劝道。
“歇个屁！”王先生猛地停步，声音沙哑，“老子等了一晚上，就等这一哆嗦！”
那位“刘教授”则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面前也摆着纸笔，但他握笔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面前的纸上一个字也没写。他时不时推一下鼻梁上的金丝眼镜，眼神飘向凌云，又迅速收回，内心的天人交战几乎写在脸上。
九点二十五分，集合竞价开始。
显示屏上，深科技的代码后面，数字开始疯狂跳动、闪烁、凝聚！
7.20… 7.35… 7.48…
最终，当时间走到九点三十分整，一个鲜红的、带着某种魔幻色彩的数字，悍然定格：
开盘价：7.48元！
高开！接近5.5%的高开！
“开了！七块四毛八！” 一楼大厅如同投入一颗炸弹，轰然炸响！
“高开这么多！”
“疯了！真的疯了！”
大户室里，王先生身体猛地一震，眼睛瞬间瞪得溜圆，那最后一丝犹豫被这高开的数字彻底冲垮！他像是被电流击中，以与年龄不符的敏捷，一个箭步冲到自己的座位，几乎是抢过电话听筒，手指颤抖着按下交易柜台的速拨键，用尽全身力气嘶吼道：
“是我！王德贵！账户****！深科技！现价！七块四毛八！全仓！给我全仓打进去！有多少买多少！快！！”
他吼得声嘶力竭，脖子上青筋暴起，仿佛不是在交易，而是在进行一场生死赌博。挂断电话后，他虚脱般瘫坐在椅子上，大口喘着气，额头冷汗涔涔，但眼神里却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兴奋火焰。他做到了！他在开盘这一刻，全仓杀入了！
几乎就在王先生挂断电话的下一秒，深科技的股价如同挣脱了最后一道枷锁的猛兽，开始向上狂奔！
7.55… 7.68… 7.82… 8.00！
突破八元整数关口！用时不到十分钟！
王先生看着屏幕上那根几乎垂直向上的分时线和不断刷新的成交价，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挥舞着拳头，发出压抑不住的、带着颤音的狂笑：“哈哈哈！涨了！真他妈涨了！” 他脸上的皱纹都舒展开，泛着油光，之前的焦虑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赌徒押中大小后的极度亢奋。他甚至想冲过去拥抱凌云，被凌云一个平静的眼神制止，只好用力拍了拍自己的大腿，在原地转圈。
而此刻的刘教授，脸色却愈发苍白。他看着那根完全无视任何技术阻力的直线，看着王先生那副狂喜的嘴脸，听着楼下震耳欲聋的欢呼，内心的理智与贪婪在进行着最后的白刃战。
“疯了！这完全疯了！RSI超过95了！这不符合逻辑！” 他喃喃自语，试图用学术的铠甲保护自己。
但股价无情地击碎着他的认知：
8.20… 8.50… 8.80…
每一次跳动，都像一记重锤，敲打在他“理性”的壁垒上。错过王先生开盘价的懊悔，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他终于坐不住了，猛地站起身，走到栏杆旁，看着楼下那如同煮沸了粥般的人群，看着屏幕上那令人眩晕的数字。
就在股价悍然冲破 9.00元大关的瞬间，刘教授心理的堤坝，彻底崩溃了！
什么技术指标？什么超买风险？在实实在在、每分钟都在飙升的利润面前，全都是狗屁！他不能让王德贵那个莽夫独享这份盛宴！
他几乎是踉跄着冲回座位，一把抓起电话，因为过于急切，手指按错了两次号码才接通。他再也顾不得什么教授风度，对着话筒语无伦次地喊道：
“买！买深科技！现价！九块……不！市价委托！不管什么价，给我买进一半仓位！快！立刻！”
他不敢像王先生那样全仓，留下了一半资金作为“理智”的遮羞布。当听到成交回报，均价在9.05元时，他长长地、近乎虚脱地舒了一口气，瘫在椅子上，才发现自己的后背已经被冷汗完全浸湿。他看着屏幕上依旧在攀升的股价，一种劫后余生般的庆幸感油然而生，但紧随其后的，是更深的焦虑——买少了！是不是应该全仓？
时间在极度亢奋和极度焦虑中飞速流逝。
深科技的股价，如同搭乘了火箭，继续着它的神话：
9.50… 10.00… 10.88… 11.20…
整个营业部，无论大户室还是楼下大厅，都陷入了一种集体性的癫狂。买了的人欢呼雀跃，互相道贺，计算着浮盈；没买的人，眼睛赤红，捶胸顿足，痛骂自己的犹豫和愚蠢。
那个之前在大厅嘲讽凌云的胖子散户，此刻正抱着头，蹲在角落里，带着哭腔反复念叨：“我怎么就没买呢……我怎么就没跟着买呢……七块多的时候我犹豫啥啊我！”
当下午收盘的钟声终于敲响，深科技的股价，定格在了一个让所有人灵魂战栗的数字上：
11.68元！
单日涨幅 64.74% ！
寂静！
死一般的寂静，维持了大约两三秒！
随即，是火山喷发般的、几乎要掀翻屋顶的声浪！
“十一块六毛八！！！”
“老天爷！一天涨了四块多！”
“我不是在做梦吧？！”
王先生已经彻底陷入了狂喜的癫狂，他脸色潮红，手舞足蹈，逢人便说：“我开盘买的！七块四毛八全仓！哈哈哈！老子赚翻了！” 他冲到凌云面前，不再是讨好的笑容，而是一种近乎崇拜的狂热：“凌兄弟！凌股神！你是我王德贵的贵人啊！以后你指东，我绝不往西！”
而刘教授，看着自己那在9.05元成交的仓位，又看了看那刺眼的11.68元收盘价，心情复杂到了极点。庆幸自己最终还是“上了车”，赚了不少；却又无比懊悔，为什么没有在开盘像王疯子一样全仓杀入，为什么要在中途犹豫那该死的几十分钟！那犹豫，让他少赚了数以万计！他走到凌云身边，笑容极其不自然，带着一种知识分子特有的、混杂着羞愧和感激的别扭情绪：“凌云同学……呃，谢谢你……唉，都怪我，太优柔寡断了……”
更多的人围了上来，将凌云里三层外三层地围住。他们的眼神不再是单纯的恭敬或讨好，而是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急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怨恨？怨恨他为什么没有更明确地告诉他们“一定能买”。
“凌老板！明天！明天会怎么样？”
“凌总！现在还能追吗？！”
“股神！求求你，给个代码吧！下一个深科技是哪个？！”
声音嘈杂，问题一个比一个直白，一个比一个疯狂。他们仿佛将凌云当成了能点石成金的上帝，迫切地希望从他这里得到下一个神谕。
凌云坐在人群中央，感受着四面八方投射来的、几乎要将他灼伤的热切目光，听着王先生狂喜的呐喊、刘教授懊悔的叹息、以及更多人失去理智般的追问。
他端起茶杯，发现里面的水早已喝干。
窗外，夕阳如血，将房间内一张张扭曲的面孔映照得光怪陆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