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
张洪伟要来的消息传遍了新区办公大楼。
林宇早早便开始翘首以盼。
他坐在办公室，双腿搭在桌上，哼着小曲，手里转着笔。
来了，来了，他带着辞职下海的希望走来了。
剧本他都想好了。
张洪伟一来，看见这大刀阔斧，几乎把整个新区掀翻的改革，看见这拔苗助长，异想天开的陆家嘴计划，再听到下面干部们的怨声载道，绝对会龙颜大怒。
到时候，都不用秦明与告状，张洪伟就得把自己这个瞎指挥的罪魁祸首一脚踢开。
完美。
听着周围人若有若无的讨论，林宇甚至感觉自己离鹏城的小马哥又近了一步。
只是。
张洪伟的车队缓缓驶入办公大楼前。
人刚下车，就精准地锁定了人群中那张年轻的脸。
他看着林宇，嘴角咧开的弧度越来越大。
林宇心里不由得“咯噔”一下，一股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这老登的笑，怎么那么熟悉？
跟南江那几个老狐狸一个德性。
稳住，稳住，林宇你给劳资稳住。
不能慌，说不定他只是在强颜欢笑。
接下来，便是走马观花般的介绍和参观。
秦明与爆发出比林宇本人还要超十倍百倍的热情，唾沫横飞地介绍着。
“张市长您看！这就是我们新成立的基建部！原来规划、建设、土地、房管好几个部门，现在拧成一股绳，效率提升了不止三倍！”
“还有这个招商部！把所有跟钱有关的部门都捏在了一起，现在拉投资，跑贷款，一条龙服务，别提多方便了！”
从优化结构，整合部门，提升效率，到现在的日新月异，一天一个变化。
秦明与把所有的功劳，都毫不吝啬地堆砌到了林宇身上。
“这些，全都是我们小林区长高瞻远瞩，力排众议搞出来的！”
“要不是小林区长，我们还跟以前一样，在为修个下水道扯皮呢！”
里里外外，上上下下，全是赞美，全是歌颂。
林宇混在人群中，努力地降低自己的存在感，恨不得当场挖个坑把自己埋了。
有那么一刻，林宇伸了伸手，欲言又止。
其实，你这样大可不必。
我真没想跟你抢功劳。
这口锅你背回去行不行。
他不知道，身后面。
刘国梁正跟向钱进、孙德胜两人挤眉弄眼，很是兴奋。
向钱进用胳膊肘捅了捅刘国梁，压低了声音：“看见了吧！看见了吧！”
孙德胜在一旁补充：“捧杀！这就是捧杀！”
刘国梁连连点头，心中对《指南》的理解又深了一层。
原来，还可以这样。
短短一个小时，林宇像是过了一年。
当众人在三楼的大会议室里就坐。
林宇在秦明与旁边，如坐针毡。
他瞥见后者递来的那鼓励和赞许的眼神，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滚蛋。
退！退！退！
唯一的安慰是，一路上张洪伟的话不多，表态不多，只是一个劲儿的点头，让人捉摸不透他的想法。
这让林宇能够稍感安慰。
别看部门整合了，效率提高了，市民满意度也有了，新区还一天一个样。
可原有的既得利者们会满意？那些被撸掉的一把手二把手们会满意？
他们身后的人会满意？！
来吧，掀起你的狂风暴雨吧，我已经做好了辞职下海的准备。
来吧，张洪伟。
别憋着了。
我知道你心里肯定在骂娘。
只是。
他怎么都没想到的是。
下一秒。
张洪伟清了清嗓子，开口了。
“新区的变化，是可喜的，让人感到满意的！”
第一句话，林宇的心就凉了半截。
秦明与的脸上，则露出了计划通的笑容。
然而。
“既如此，经上面研究决定……”
张洪伟顿了顿，扫过全场，最后，定格在秦明与和林宇的身上。
“免去秦明与同志，新区区委书记职务，另有任用。”
什么？！
秦明与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他呆呆地看着张洪伟，怀疑自己出现了幻听。
免我的职？
为什么？！
我他妈配合得这么好。
我把所有资源都给他了。
我把他捧上天了。
你不应该是把他调走吗？！
为什么是免我的职？！
林宇也懵了。
但他心里，却有一股狂喜正在破土而出。
免了秦明与？
那是不是意味着，自己这个始作俑者，也跑不掉了？
太好了！
然而，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绽放。
张洪伟的下一句话，就像一盆零下一百度的液氮，从他头顶浇了下来。
“免去林宇同志，新区区长职务……”
好！
林宇在心里狂吼。
“任命林宇同志，为新区区委书记！”
等等，等会儿，让我先捋一捋。
林宇脸上的狂喜，变成了呆滞。
秦明与脸上的呆滞，变成了死灰。
刘国梁脸上的兴奋，变成了惊恐。
其他人：!!!∑(?Д?ノ)ノ？？？？
整个会议室，落针可闻。
林宇感觉脑子里一片空白，嗡嗡作响。
我操。
我操你妈。
张洪伟你个老登，你不讲武德。
我他妈搞出这么大的乱子，把一个区委书记都给干废了，你不处分我就算了，还他妈给我升职？
区长升书记？
这他妈的合理吗？！
还有你，秦明与。你他妈不是要捧杀我吗？
你倒是杀啊。
你怎么自己先死了？！
林宇猛地转头，看向身边的秦明与。
秦明与也正用一种见了鬼的表情看着他。
四目相对。
秦明与的眼神里，充满了绝望、不甘，和一种你他妈到底是什么怪物的恐惧。
他怎么也想不通。
自己明明已经把路都铺好了，就等着林宇刷满政绩滚蛋。
怎么最后滚蛋的，是自己？
他感觉，自己就像那个亲手把特洛伊木马迎进城的国王。
他以为里面装的是金银财宝。
结果，里面跳出来一个手持加特林的恶魔。
“秦明与同志。”张洪伟的声音再次响起，打破了死寂，“你在新区的工作，市里是认可的。这次调动，是组织对你的信任，市委办那边，正缺一个像你这样经验丰富的老同志。”
秦明与的嘴唇动了动，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市委办？
那是什么地方？
那是养老的地方。
他完了。
他的政治生涯，在今天，被这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亲手画上了一个句号。
林宇看着秦明与那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没有一丝快感，只觉得遍体生寒。
他仿佛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一个被这帮老狐狸死死按在功劳簿上，永世不得翻身的未来。
不。
绝不。
“张市长！”
林宇猛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声音因为激动而有些变形。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到他身上。
“我不干！”
林宇的声音，在空旷的会议室里回响。
“我能力有限，水平不足！担不起这么重的担子！”
“我请求撤回任命！我甚至可以辞职！”
他豁出去了。
他今天就要把话挑明了。
老子不伺候了。
然而。
张洪伟只是静静地看着他，脸上带着一种和煦的，长辈看晚辈的微笑。
那笑容，看得林宇心里发毛。
“小林同志，你的心情，我理解。”
张洪伟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年轻人嘛，骤然担此重任，有点压力，有点惶恐，这很正常。”
“但是，你要相信组织，相信人民！”
“我们之所以做这个决定，正是因为看到了你在新区这短短时间里，表现出的非凡魄力和卓越能力！”
“新区需要你，魔都需要你，国家也需要你这样的闯将、干将！”
他妈的。
又是这套说辞。
林宇感觉自己的血压计又要爆表了。
“我……”
他刚想开口反驳。
“啪。啪。啪。”
一阵清脆的掌声，从会议室的后方响起。
向钱进和孙德胜，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了起来。
两人一边鼓掌，一边用一种无比崇敬，无比狂热的表情看着林宇。
“小林书记说得好！”
“谦虚。谨慎。不骄不躁。这才是我们人民公仆应有的品格！”
“我们坚决拥护市里的决定！坚决拥护小林书记！”
随着他们的带头，会议室里，稀稀拉拉的掌声，逐渐变得热烈起来。
那些刚刚还噤若寒蝉的干部们，此刻也反应了过来。
秦明与倒了。
现在，这位年轻得过分的小林书记，才是这里的天。
“拥护林书记！”
“林书记高升，众望所归！”
掌声，欢呼声，在会议室里汇成一股洪流。
林宇站在这股洪流的中央，感觉自己就像被架在火上烤。
他看着台下那一张张或真心，或假意的笑脸，看着那两个演得无比投入的猪队友，再看看主位上那个笑得像老狐狸一样的张洪伟。
眼前一黑。
天旋地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