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会厅灯火辉煌。
璀璨的光线下，空气却弥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张力。
周毅端着酒杯，笑容温和。
他的目光，却像探照灯，牢牢锁定了对面的秦峰。
“秦主任，”周毅的声音不大，却清晰传遍了周围，“你提出的‘一主两翼’构想，十分……有新意。”
他刻意停顿，目光扫过几位县领导，又回到秦峰身上。
“工业园区，确实是发展的‘龙头’，这一点我非常赞同。”
周毅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每一个字都像计算过，既肯定秦峰，又将他置于被“指导”的位置。
“但是，龙头的力量，需要强大的身体和有力的尾巴支撑。”
他轻轻晃动着杯中的酒液。
琥珀色的液体在灯光下折射出诱人的光泽。
那光泽，却让秦峰感到一丝寒意。
“我们盘龙县，地处西南，民风淳朴，山川秀丽。”
“我们不能只顾着钢筋水泥，忘了脚下的土地，忘了我们祖祖辈辈的根。”
秦峰脸上依旧是平静的微笑。
仿佛周毅的每一句话，都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缓缓举起了手中的酒杯。
对着周毅，也对着在场的众人。
“周处长说得对！”
“我们盘龙县三十万人民，感谢周处长和省里送来的大礼！”
“这意义重大的国家级‘精准扶贫’试点项目！”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奇异的感染力。
原本有些凝滞的气氛，缓和了许多。
周毅眼中的笑意加深。
他以为秦峰已被逼得无路可走，只能接受现实。
“但正如周处长所言，”秦峰话锋一转。
眼神锐利如鹰隼。
“工业园区是龙头，必须高标准建设，这点我毫无异议。”
“可我们盘龙县的‘精准扶贫’，核心在‘精准’二字！”
“龙头舞得再漂亮，如果龙身和龙尾都瘫痪了，那也是一条死龙！”
他环顾四周。
台下是抱着期待的村民代表。
周围是平日精明干练的县领导。
“因此，我提议，在‘一主’——也就是周处长即将主导的现代化工业园区之外。”
“我们必须同时大力发展‘两翼’。”
“一是立足盘龙县得天独厚的自然环境，打造‘生态农业’。”
“让我们的土地产出金子。”
“二是挖掘盘龙县深厚的民俗文化底蕴，发展‘民俗文旅’。”
“让我们的山水变成聚宝盆！”
“主体引领，两翼协同，三者互为支撑，互为市场！”
“这才是真正盘活盘龙县，让‘精准扶贫’落到实处，造福全县人民的宏伟蓝图！”
秦峰的话，看似赞美周毅。
实则巧妙地嵌入了自己的想法。
并且，拔高到了“造福人民”的政治高度。
周毅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
他没想到秦峰会如此“顺从”。
更没想到他会在这种场合，提出如此“宏大”的构想。
“‘一主两翼’……”
这说法，既符合“全面发展”的政治正确。
又将秦峰一直主张的生态和文旅概念融入。
让他无法轻易反驳。
“秦主任这个想法……”周毅沉吟片刻。
话语中带着不易察觉的试探。
“倒也是……锦上添花。”
秦峰顺势而上，趁热打铁。
“要说‘锦上添花’，还得是周处长您有经验，有格局。”
“我这里有个小小的建议，或许能让这‘锦上添花’的效果更好。”
他停顿了一下。
看向周毅，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工业园区建设，规模大，技术性强。”
“确实需要周处长您和省里的专业团队全权负责，我们全力配合。”
“而‘生态农业’和‘民俗文旅’，这两翼。”
“正好可以由我们管委会和村民联合社来具体操作。”
“我们更了解本地情况，也方便直接对接农民兄弟。”
“这样才能真正做到‘精准’，不是吗？”
他主动“分权”。
看似交出了烫手的“两翼”。
实则为自己的势力范围，划定了清晰的边界。
“周处长，您觉得呢？”秦峰微笑着问道。
目光坦诚，却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
周毅心中，升起一股莫名的烦躁。
秦峰这是在做什么？
主动让权？
还是在划地自守？
他立刻拿出加密手机，拨通了远在京城的号码。
“陆少。”
电话接通，陆承的声音平静无波。
“秦峰在晚宴上提出了‘一主两翼’的发展模式。”
“并主动提出由我们负责工业园区，他则负责‘两翼’。”
短暂的沉默后，陆承的声音传来。
带着一丝冰冷的嘲弄。
“他想划地自守？天真。”
“答应他。”
“然后，”陆承的声音压低，透着不容置疑的寒意，“动用一切行政和市场手段，封死他‘两翼’的所有出路。”
“没有销路，他的生态农业就是一堆废土。”
“没有游客，他的民俗文旅就是一座鬼城。”
“我要看看，没有了外部支撑，他还能怎么‘精准’？”
***
两天后。
盘龙县的空气中，弥漫着焦灼。
秦峰的办公室里，电话铃声响个不停。
但每一个接通后的回应，都让他的脸色沉上一分。
“王老板，是这样的，关于您答应收购我们联合社第一批的有机蔬菜……”
电话那头，传来一阵杂乱的忙音。
随即被挂断。
秦峰皱着眉。
又拿起另一部电话。
打给一位合作意向浓厚的省城旅行社负责人。
“喂，李总？我是秦峰……”
“嗯，关于我们盘龙县的‘山水田园’旅游项目……”
“什么？合同取消？为什么？”
对方含糊其辞，只说“接到上级指示”。
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农产品收购商纷纷毁约。
准备合作的旅行社也突然变卦。
所有的商业渠道，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力量。
在顷刻间被切断了。
周毅主导的工业园区项目，依然如火如荼。
机器的轰鸣声，仿佛在嘲笑秦峰“两翼”的窘境。
这些“两翼”，成了无人问津的摆设。
韩雪站在秦峰身后。
看着他略显疲惫的侧脸，忍不住开口。
“秦峰，这是针对我们来的。”
“他们想掐死我们。”
秦峰深吸了一口气。
靠在椅背上，目光望向窗外。
他很清楚。
依靠传统的商业渠道，他永远玩不过陆承。
对方在资源和信息上占据绝对优势。
对方的动作，精准而狠辣，直击要害。
但是，他早有预料。
“是啊，他们想掐死我们。”
秦峰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但他们忘了，时代正在变。”
他转过身。
目光落在桌上的一台老式电脑显示器上。
2008年。
这个年份，意味着变革。
对他，秦峰，则意味着……机会。
他召集了联合社里几个年轻、有技术头脑的村民代表。
办公室里，气氛凝重。
秦峰看着眼前这几张充满迷茫却又信任他的年轻面孔。
缓缓开口。
“我有一个想法。”
“一个……可能有些疯狂的想法。”
他顿了顿。
目光扫过众人。
最后落在那个沉默寡言，但电脑技术最好的小伙子身上。
“我想，我们盘龙县，要有自己的‘网上市场’。”
“建立一个‘电子商务平台’。”
“直接在线销售我们的农产品。”
办公室里，瞬间落针无声。
村民代表们面面相觑。
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网……网上？”一个村民代表结结巴巴地问道。
“秦主任，我们连电脑都没几台，怎么做……这个？”
“是啊，秦主任，这……这听起来像天方夜谭。”
他们的眼神里，充满了困惑和怀疑。
一个国家级贫困县。
连基础电脑普及都没完成。
居然要做“电子商务”？
这简直是天方夜谭！
周毅得知这个消息时，正在省城和陆承的秘书会面。
他对着电话那头的陆承，哈哈大笑。
笑声尖锐刺耳。
“陆少，你猜秦峰在搞什么鬼？”
“他居然想搞什么‘网上直销’！”
“哈哈哈，简直是黔驴技穷，疯了！”
陆承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
听着电话里的笑声，嘴角同样勾起一丝冷笑。
“他玩不转的。”
就在这时，秦峰放在桌上的私人电脑。
弹出一条新邮件。
他点开一看，发送人是一个熟悉的名字——老陈。
“峰哥，”邮件内容很简单。
附带了一个链接，以及一句话。
“你是想玩这个吗？这个领域，我们才是规则的制定者！”
秦峰点开那个链接。
一个崭新、充满活力的网站界面映入眼帘。
网站的名字，赫然写着：淘宝网。
秦峰的眼中，瞬间燃起了前所未有的火焰。
他看着屏幕上那个巨大的“c”字Logo。
仿佛看到了一个全新的战场。
一个由他和他那帮兄弟们，即将重新定义规则的战场。
这场疯狂的赌局，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