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墨,将城西码头那片破败仓库区笼罩在更深沉的阴影里。只有远处江面上零星渔火的微光,和仓库缝隙间漏出的、摇曳不定的煤油灯光,勉强切割着这粘稠的黑暗。空气中混杂着江水腥气、货物霉味和一丝若有若无的、属于危险人物的烟草味。
仓库角落里,那盏挂在歪斜木柱上的煤油灯,将黑三和他两个心腹喽啰的身影拉得忽长忽短,扭曲地投在斑驳的墙壁上,如同张牙舞爪的鬼魅。
黑三依旧蹲在那个倒扣的木桶上,手里把玩着苏曼娘送来的那包金饰,三角眼在昏黄的光线下闪烁着算计的冷光。
“三爷,那娘们儿送来的东西,成色倒是不差。”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喽啰舔了舔嘴唇,低声道,“真要去动那几个人?听说那个许秀娥,如今可跟陆家搭上了线,不好惹啊。”
另一个矮壮如铁塔的汉子瓮声瓮气地道:“怕个鸟!陆家再厉害,手也伸不到咱们这码头上来!再说了,那娘们不是说了,主要搞那个叫珍鸽的,另外两个只是顺带给点教训。”
黑三将一块金锁片在手里掂了掂,发出沉闷的响声,他嗤笑一声:“陆家?哼,强龙不压地头蛇。何况,咱们又不是去砸陆公馆的门。那个许秀娥,不过是个有点名气的绣娘,毁了她的绣坊,烧了她的料子,陆家还能为了她,跟咱们死磕不成?”
他顿了顿,三角眼眯成一条缝,里面透出毒蛇般的狠厉:“至于那个珍鸽,住在南城榆钱巷,听起来就是个没什么背景的普通妇人,收拾起来更容易。倒是那个秦佩兰,开了个什么‘雅舍’,结交了些体面人,稍微麻烦点,但也不是动不得。”
“三爷,您打算怎么干?”刀疤脸喽啰凑近问道。
黑三将金饰揣进怀里,站起身,走到仓库门口,望着外面漆黑的夜色,声音压得极低,却带着一股令人不寒而栗的阴狠:
“分头行动。阿彪,”他看向那个矮壮汉子,“你带两个机灵点的兄弟,去南城榆钱巷,盯紧那个珍鸽。摸清她家的作息,尤其注意她那个儿子。找机会,不用闹出人命,但要让她痛不欲生……比如,让她儿子出点‘意外’,摔断条腿,或者吃坏点什么,变成傻子!”他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记住,手脚干净点,做成意外的样子。”
“明白,三爷!”阿彪狞笑一声,拍了拍胸脯。
“刀疤,”黑三又转向那个脸上带疤的喽啰,“你带另一队人,负责秦佩兰和许秀娥那边。‘佩兰雅舍’看着光鲜,但树大招风。找个由头,比如她们卖的茶点不干净,吃坏了人,或者干脆找几个弟兄去闹一场,泼点粪,砸几块玻璃,让她做不成生意!至于许秀娥的绣坊……”
黑三眼中闪过一丝贪婪:“她那铺子里,肯定有不少值钱的绸缎和丝线,还有那些订出去的绣品……找个风高月黑的晚上,摸进去,能偷的就偷,偷不走的,就一把火烧了干净!记住,做得要像遭了贼,或者意外走水,别留下把柄!”
“嘿嘿,三爷高明!”刀疤脸眼中放光,“一把火烧了,干净利落!看那绣娘还怎么翻身!”
“动作要快,”黑三最后叮嘱道,“就这两三天内动手。做完立刻撤回来,避避风头。等风头过了,再找那娘们儿要剩下的钱。”
“是,三爷!”两个喽啰齐声应道,脸上都露出了跃跃欲试的凶光。
昏暗的灯光下,这三人的密谋,如同毒菌在潮湿的角落里滋生,散发着令人作呕的恶意。他们轻描淡写地决定着几个女人的命运,筹划着毁人家业、伤人性命的勾当,仿佛只是在谈论一桩寻常的买卖。
而与此同时,南城榆钱巷的小院里,珍鸽刚哄睡了儿子随风,正就着油灯,缝补着老蔫一件磨破了袖口的工作服。针脚细密均匀,她的神情安宁而专注。窗外月色朦胧,万籁俱寂。
许秀娥的绣坊里,则还亮着灯。她正伏在绣架上,就着明亮的汽灯,赶制陆公馆订单的最后一件绣品——一幅构图繁复、要求极高的“八仙贺寿”桌围。丝线在她指尖飞舞,勾勒出神仙们飘逸的身姿和祥瑞的云气,她的额角渗着细汗,眼神却充满了专注与成就感。
秦佩兰的“佩兰雅舍”已然打烊,她独自坐在清雅的茶室里,核算着一天的账目,嘴角带着一丝满意的微笑。楼后的院落里,姑娘们大多已经歇下,只有少数几个还在温习白日里学的礼仪或琴曲。
她们三人,各自在属于自己的轨道上努力前行,浑然不知,一张充满恶意的罗网,正借着夜色悄然张开,目标直指她们赖以生存的根本,甚至是她们最珍视的亲人。
这“密谋毁绣”的毒计,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即将斩落。而能否在这危机降临前察觉并化解,便要看那冥冥之中,是否真有“随风”而至的善意与神力,再次于这浮世的暗夜中,悄然拨动命运的丝线。